《衣锦回》罗浮月白

7、生母

　　过了几日，秦明俭接来了她一家。

　　当时她正擦着她的箭，悱恻从外面进来，对她说：“公子，王爷将您母亲接来了，”

　　听她说完，谢芮松了剑，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将步钧递给悱恻，接着回屋换了套月牙白绣银丝的袍子，脚上穿了双同色的长靴。

　　出门就见雪柳带着她母亲立在了院里，她正盯着那株海棠出神，谢芮只看的见她的背影，头发梳的板正，插了一枝珍珠钗,又拿了银制成花钿的蔽于发上，腰脊挺得直直的，穿一身暗紫褂袍。

　　谢芮走上前，说了声：“儿子给母亲请安。”

　　听谢芮出声，她就转了过来，不过几月未见，她却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因为保养得当，四十岁多岁的妇人脸还是较光洁，平日里看起来就像三十多岁，而现在站在谢芮面前的妇人眼角有明显的皱纹，气色并不很好，虽然眼里还有着光泽，到底是显了老态，看起来跟她的年龄倒是相符了。

　　她看着谢芮，说：“芮儿，苦了你了。”

　　“母亲断不必说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儿子心甘情愿。”

　　“哪来什么甘愿呢，你如今也二十六了，从小到大都扮着男相，在战场上像个男子般厮杀，你又是这样的性格，什么苦都不说出来，只咽在肚里，诶，罢了罢了，不说这些。”她拉了谢芮的手，往房里走去：“还未见过你母亲吧”

　　她并非谢芮的亲身母亲，她的生母只不过是个贵妾，谢芮从小便离了她，在嫡母膝下养着。

　　“儿子还未来的及去看望”

　　“个把月前，她生了场大病，现在还未好透，我听她也念叨着你。”

　　“儿子知道了，等会便去母亲那儿。”

　　说话间，已是进了屋，谢芮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谢芮下午便由甘之带着去见了她生母，她和她并不亲近，小时候，她就交由嫡母养育，在大些便由父亲送到外面去练武，回来也是在军队里呆着，她留给谢芮的印象只是个面目多愁容的貌美女人。

　　到了门口，谢芮挥了挥手让甘之在外面等着，自己推门进去。

　　只见她还躺在床上，床边有丫鬟站着，看见谢芮走进来，她眼睛亮了亮 ，吩咐丫鬟下去，招了招手，让她走进。

　　她明明比滴母小几岁，却老的像个五十岁的妇人，嘴唇干裂，眼角下耷，皮肤蜡黄，当年的美人已全然不见。

　　“芮儿。”她开口唤她。

　　“是，母亲。”谢芮神色淡淡，板正的应了声。

　　她躺在床上，看着谢芮的眉眼，那上面全无感情，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恨我。”

　　谢芮不答话，从小她都对她没露过慈母的模样。

　　谢芮还记得幼时，有一回，下人抱她去花园玩耍，那里有座亭子，当时她正坐在里面，当谢芮望向她时，她也静静的看着她，可是眼里却像一片汪洋大海般沉静，不过一会，她便收了她的眼神，从亭子的另一条小径走开。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冷淡的眼神。

　　长大些，她知道了她是她生母，却也从没拿她当过母亲，因为是嫡母养育，她跟嫡母的关系还要亲切些。

　　谈不上恨不恨，只是很淡。

　　她见谢芮并不答话，又开口说：“我年轻时很爱你父亲，拼了一切也要嫁与她，我几乎费了全部心血，他却丝毫不动摇。后来因怀上你，终于得偿嫁给了他。”说到这，她停了停，望向谢芮。

　　“我多希望你是个男孩子，没想到你是个女孩，我知道我就这一次的机会，她的妻子并未为他生半个孩子，自我怀孕来，他从没来看我，但我现在生了个男孩，就是他的长子，他定会回心转意，一看我生了个女孩，我赶紧吩咐下人将我早备着的男孩抱来，再将你送出去。怎料让他妻子发现了那个男孩，我让个下人胡诌了个理由顶了罪 ，一边慌称你是男孩子，倒也混了过去，待我要将你换了时，你父亲却下令要将你抱给那个女人养，我自是不肯，当时正站在塘边，那些来抱你的人逼得紧，我不知怎的就将你扔到了池塘里。好不容易将你救起，你父亲到我房里直骂我丧心病狂，那是他第一次来看我，却是指着我骂。”

　　她苦笑几声，气息也略略不稳，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他眼里的从未有过我，我的孩子，他摆手便能送人，我的痴狂全为他，他却只骂我疯癫。他一点点也不在乎我，连装一装也不愿。但我这辈子也放不下他，这是我这一生的债，没办法放下，就算看的通透。”话说到这，她的声音倒是慢慢平缓下来，连一丝抽噎也无。

　　她看一看谢芮：“芮儿，我曾伤你恨你，我欠你的债，恐怕还不了了，现在，我只希望你幸福，这辈子一定找一个真心实意对你的人，情债难背，别过那么苦。”说完话时，她已有些倦怠，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强撑口气看着她。

　　“母亲，哪来什么欠不欠，没谁欠谁。你且安心休息，别想这些伤神”

　　谢芮话说出口，她眼里光彩瞬间化为灰烬，轻轻笑出了声，笑里包着几分自嘲。慢慢躺倒在了床上。

　　谢芮走出房，甘之跟在她后面走回了谢芮的院子，虽然谢芮对她说没亏欠，却是柄软软的刀子，直直插到她的心窝，没亏欠，不是没亏欠而是不在乎。谢芮对她那番话并不是毫无触动，但那小小触动丝毫撼动不了二十六年的隔阂。

　　谢芮本就是很薄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