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路边的等待（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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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白喜欢睡懒觉，所以他总觉得，那个早早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提前去了医院导致最后收了老太太那个倒霉镯子的早晨，是命中注定的。
他正常的早晨应该是匆忙并且心惊肉跳。没睁开眼就摸到床边柜子上的手机，睁开眼看表应该是闹钟过20分钟的样子。本来迷糊的大脑会瞬间清醒。连滚带爬的下床，抓起早就放在床边解好扣子的衣服开始穿，跑到厨房按下昨天晚上就放好面包的面包机按钮，再冲进厕所里刷牙洗脸。擦干脸拿出袋装牛奶咬破一个小角，抓起刚弹起的面包就闪出门。家离医院不远，跑着几分钟就到。安乐白到达医院的时间一般都刚刚好，手里的面包片也正好吃完。他吸溜吸溜地喝光牛奶，正好把白大褂披在了身上。
总的来说，安乐白就是一个提前准备第二天睡懒觉还不迟到的人。
可是今天出了点意外。
安乐白跑在每天都经过的马路上。早晨的城市，马路边卖早饭的小车围满了晨练回来的老人。摊主老伯手里的包子闻着味儿真好，安乐白心中小剧场内的自己流着宽面条泪，挥舞着可怜巴巴的两片干面包叫嚣着“给我包子！”
十字路口里的汽车排着队，堵车真是公平，不论你有钱没钱，后面的奔驰照样要被前面的夏利喷得灰头土脸。当然这也是最好的练车场。
马路对面的绿灯开始闪烁，红灯亮了起来，安乐白停在斑马线前等待数秒。初夏的风吹过来，凉爽地带走了薄薄的汗意。他扬起头，往常这个时候，人行道树旁的这棵老梧桐早已经抽枝发芽形成一片荫蔽。而今年，大街上的梧桐早已经郁郁葱葱，却惟这一棵老树，光秃秃的树干，萧索得好像没有白雪的隆冬。
没办法的事啊，城市中的树木，活得都挺艰苦呢。
红灯开始闪烁，安乐白准备在绿灯亮的同时冲过马路，往前踏了一步。
“不要走！”
冰凉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上，触电般沿着脊柱从上至下。什么声音？
绿灯亮起，等候的人群迈开步子，讲着电话提着皮包的男人一脸沧桑，追逐奔跑的小学生吵吵闹闹。他们与安乐白擦肩，但安乐白已经完全笼罩在音障之中。
他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听不见皮鞋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响，不止这样，汽车喇叭的声音，风吹树叶的沙沙，他都无法听见。
他眼睁睁看着人群越过他，把他抛下，他想向他们伸出手呼喊，身体却像被灌注了千斤水泥般不得动弹。他又开始害怕人们匆匆而又冷漠的脸，想要对他们说“不要走”，却连颤抖嘴唇都做不到。
绿灯开始跳跃，啪得一下变成红灯，颈间的寒凉气息突然散去，声音回归，重压也跟着消失。
仍然是吵闹的大街，安乐白孤单站立，身边仍然是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人，他却感到孤独。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在后背上，他缓缓的转过头，身后除了老树没有任何东西。
幻觉吧，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
安乐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猛然间看见老树粗糙的树干上渐渐浮起的人脸。
那绝对是个人脸，有明显五官的区别，并且越来越深刻。坚挺的鼻子，抿紧的嘴。还有，缓缓睁开的眼！
那张树脸的眼中，两颗圆圆的眼珠，正在左右转动！
一对情侣拉着手，遮挡了安乐白的视线，他们经过老梧桐，女孩甚至还伸手在那脸的鼻子上轻拍一下。
他们看不见！
安乐白因为惊诧愣了两秒钟，然后默默转过身走过斑马线。
这样的事正常人都看不见吧。那我也就当没看见吧没看见他也不一定知道我看见他了啊。
他踏上了马路石沿。
话说刚刚被抛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啊好讨厌真的是我幻觉吗喂你有点大脑好不那明显是那东西找上你了。
开始奔跑。
我才不要被抛弃，不要再被抛弃。
深深的恐惧像洪水一般，将站在河道中央的安乐白死死压在水底的河床上。他跑进医院，顾不得和同事打招呼，也没有等电梯，冲进楼梯间开始爬楼。直到爬得再也爬不动连提起腿也做不到，才撑着扶手缓缓坐在台阶上。
好冷，即便出了不少汗，指尖却都打起哆嗦。大口的喘息，冰凉的空气交换带走他更多的热量。
摸出手机，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嘟嘟的声音带着电磁的杂音空洞地回荡，直到电话咔的一声被接起。
他维持着平常的语气，缓声说：“我是安乐白，今天请假，让李医生替我吧。”然后按下挂断键，手机被随手放在身边的台阶上，屏幕逐渐变暗。他在没有人的楼梯间里蜷缩成一个球。
安乐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得家。
他现在坐在家中的浴缸里。滚烫的热水，能看见皮肤因为过热而变红，但是他却感觉不到温暖。他往水中缩了缩，热气氤氲，镜子变得模糊看不清楚，他索性闭上了眼。
那时午后蝉鸣。小安乐白在树荫下躲避着火太阳。干净整齐的平房一大一小，围起的小院子里种花种草，树下有奶奶早就铺好的凉席，西瓜从水里捞出来，红色瓜瓤清甜味道，手里蒲扇摇摇，夏日里避暑的幸福人家该有的样子。奶奶坐在身边，大他两岁的哥哥从大房间里跑出来，也盘腿坐在凉席上，把小安乐白抱在怀里。安乐白伸出小小的手推推他：“哥，好热。”
“乐白不怕热。”哥哥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不抱着乐白听奶奶讲故事，总觉得少点什么。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
“况且，”他的笑容变得调皮起来，“等会儿奶奶的故事讲到恐怖的地方……嘿嘿嘿……”
幼年安乐白的表情开始僵硬，狡猾的少年却自顾自地说：“乐白可是胆小鬼，想听又害怕，哪次不是求我抱着才敢听下去呀。”
小
安乐白捶他一拳，认命的猛摇扇子。
“小鬼头，别饶舌，奶奶可要讲故事了。”
奶奶叹口气，虽然絮絮着小鬼头听故事入迷，简直魔怔，自己的故事都要讲空了这样的话，笑纹却比天上的云彩还要温柔。
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孩子气的脸纯真的眼，表情因为情节的展开而丰富。西瓜切成三角，慈祥的奶奶随手掰下一块西瓜尖，填进一张因为听故事入了迷而合不上的嘴。三个人就笑作一团。爸爸妈妈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微笑地看着又从厨房里端出了绿豆汤。
多好啊，那个时候。
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丢掉？
小安乐白醒来是在那间大房间里，正对门的厅，黑暗一片没有点灯。他坐在大大的椅子里，脚甚至够不到地面。门开着，外面倒是极亮，惨白一片看不见小院子。爸爸和妈妈一起站在门边，与奶奶说着什么，哥哥站在大人们和安乐白之间，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碎头发搔得眼角有些发痒，安乐白想抬起手揉揉，却发现自己陷在这椅子里，明明没有被捆绑，却不能动弹。他本能得想站起身，可是无论大脑如何命令身体，双腿手臂甚至脚趾，都不能给出任何回应。他害怕起来，大喊着：“帮我，帮帮我啊。”
声音被传达，那些碎碎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三个人一起转头看向安乐白。
那是怎样的脸啊，好像木刻一样，木然冷漠连眼睛都是死的。他们看着安乐白，就好像看着街道上自己不相关的人流。
“妈，快来帮我啊，我动不了了！”
“妈！妈妈！”
“爸爸？”
“奶奶……”
他们看了一会儿，一起漠然地转回头，接着小声说话。安乐白的冷汗嘀嗒嘀嗒的跌下来，掉在椅子的扶手上。
哥哥的表情变得悲伤。
不知道他们碎碎了多久，忽然男人大手一挥，说话停止了，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任何声音。三个人开始一起往门外走，门外的强光让他们的背影只是三条黑暗的影子。他们抛弃了小安乐白。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啊！”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眼泪顺着脸颊下巴一路淌到脖颈。
那三条影子却没有一丝停顿。
哥哥仍旧站在原地，他的表情更加悲伤。
大门在三人离开后开始缓缓关闭，外面的光渐渐变细变窄，小安乐白已经全身瘫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模糊中努力去寻找哥哥的身形，那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
然而他却只是看见哥哥追着那三条影子挤出门缝。
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他把头瞥向一边，不再看那门，最后一线光落在他侧脸上，他瘫坐在那里，不再挣扎，眼泪干透，意识失散，却仍然蠕动嘴唇，无声地说着：“不要走。”
“不要走。”
咕的一声，坐在浴盆中的安乐白呛了一大口已经冷掉的洗澡水。他慌忙坐起来，剧烈的咳嗽着。眼角胀痛肺腔抽出连胃水都开始上涌。
所以说洗澡的时候千万不能睡着更不能说梦话啊。
“不要走……”
安乐白瞬间屏住气息，静心听浴室门外的声响。
“不要走……”
像是铁皮摩擦地面的粗糙男声再次清晰地传来。安乐白立刻从浴盆中站起来反锁住了浴室的门，抬手把灯关掉。
“不要走……”
那东西果真来了。
他解锁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翻出老言记的条目按下了拨通键。
“不要走……”
越来越近。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接听音。安乐白在心中默默祈祷，可一定要起来接电话啊那个混蛋别翻个身又睡了。
“不要走！”
来了！
“安乐白同学。”
他的声音变成电波穿越城市来到安乐白的耳边。安乐白觉得此刻简直没有比他吊儿郎当的声音更好听的了。
门板被门外的东西一下一下撞得震动，“不要走”“不要走”简直是哀嚎。此刻发出声音那东西一定会拼命撞进来的。安可白想了想，把手机举向门板，让电话里的人听浴室外的声音。
“我这就来。”
安乐白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结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告诉老言记他家的地址，更没有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家。
内心小剧场中的自己惨叫一声扑在地上，安乐白由衷感叹自己的小剧场真是坚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路边的等待（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