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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乡的女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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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安乐白端着饭来找在休息室等他一上午的老板:“那镯子说什么了?”
他一边把盘子放在桌上一边拉开椅子。
“我还没问他,等你一起啊。”
“啊?”
“你不是也想看看吗?”
“嘿嘿,中午休息两个小时,来得及吗?”
“那要看她羞不羞涩了。”
老言记把镯子拿出来,两只手指一敲:“出来。”
“别闹了老板,怎么可能这样就出来啊,不用准备点说词托头啊什么的?”
“不用,一个镯子而已啦。”他摆着手,又把镯子在桌角上磕了磕:“喂你快点出来,我还等着吃饭呢。”
那镯子果真一点点开始散光,老言记让安乐白把遮光窗帘拉好,又关了灯。那镯子里的女人缓缓地显出身形,墨绿色的头发像流水散开,她睁开眼睛,美人甜甜地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安乐白好容易提起脱掉的下巴:“我才没办法!快点说你的愿望,别缠着我了啊姑奶奶。”
那女人咕咕地笑出了声,把目光投向老言记:“不胜感激,大人。”
“快说吧,要不他--”老言记瞥了一眼安乐白,“--可真就抓狂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让医生先生带我去新主人那里,可直到离开那孩子,我才发现只是想看看那个孩子站在他身边的笑容罢了。”
“等下,你怎么知道我能找到你的新主人啊?”
“哎?你不知道吗?”她探过身来,带着一身寒凉气息,目光牢牢锁住安乐白,嘴边的笑容,渐渐变得妖冶。
“绿镯子你别说废话,快点进入主题。”老言记忽然敲了下桌子,诡异的气氛被打乱。绿镯小姐收回身,笑容渐渐收起。
“我曾经也是个女人,那个年代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从小的志愿就是能成为良人的归宿。
姑娘当妙龄,我的良人总是穿着白色的长衫来见我,一支玉簪扎住发髻,我隔着纱看她,他轻轻笑,放下一枝桃花。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情我愿,门当户对,我便嫁了他。开始时男耕女织,我们都觉得这日子虽然比不得达官贵妇,却也是甘之如饴。
然而,朝夕相对,甜蜜恩爱,时间一长,那人终于是耐我不烦。他沉迷花街柳巷,输了不少银两,又欠下了天额赌债。眼见家是维持不住了,他拉住我的手,对我说:”原来最后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我们逃吧,从此以后,我还是你的良人。“
我一心动,便答允了他。连夜收拾东西,随他奔逃。谁知他强硬拖住我,把我扔进了脏地方。月夜中他狰狞的笑容,比我之后见到得任何恶鬼的面容,都可怕。
他把我卖进青楼抵债。我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流不出眼泪。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以为一逃就能重新回到那段时光的我真是愚蠢。由着他不负责任的我也是活该。
我再也无法成为谁的归宿,我的身体只是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短暂欢愉之后的过客。我死心了,可偏偏造化弄人。那日,我站在楼头眺望,正好望进了他一双墨瞳中。我们偷偷相见,沿着河岸散步,走累了就在坐河边的青草地上,头挨着头聊天。他懂我微小的心情,我懂他的情绪风雅抱负宏图。他对我说:”西乞,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和你说更多的话。我们一起吧,去兜兜转转,我要带你看看你一直向往的风景。“ 我羞红脸,不自禁地点了下头。他开心得把我抱起来转圈。
然而,他的母亲,不容许他娶我这样一个染尘女人。他执拗着不接受他母亲安排的婚事,我却渐渐明白了,我们不可能的。在他来找我私奔的夜晚,我忽然想起曾经那个一路狂奔的夜晚,忽然鼓起勇气对他说我看不上他,我眼里只有钱。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在他娶那个女子的当夜,我带着他送我镯子,跳进了那条河。河水真凉。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一直看着水面上的月亮。再醒来,我就住进了这只镯子里。
可能是我心底还是恨着的吧,之后戴上这镯子的人都因为这份恨的影响,走上了和我一样的道路,永远也没办法成为良人一生的伴侣。无论是那个孩子的母亲,还是那个孩子。
我对不起她们,又因为那个孩子真实得面对了我而感激。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了,我最后,也只是想看看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打破这循环的孩子,真心的笑容罢了。”
女人说完了,静静看着安乐白。
“安乐白同学,还不照办?”
“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老太太今天出院,中午就走。”
绿色的荧光一亮,两人拿起镯子拔腿就跑,黑暗的休息室,门阖上,也把走廊上透进来的最后一缕光切断,桌上的饭菜散发着热度。
街上,打着白色洋伞的老太太,在耳边夹了亮晶晶的发卡,她仰起头看着身边走着也已经花白头发的男人。察觉到视线的老人低下头:“看什么,老太婆。”
“走你的路,糟老头子。”
安乐白与老言记老板跑下楼,就看到这样一对背影。
迎面吹来的柔风,浅色棉布裙,即便是颤魏巍的步子,也划出了好看的弧度。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在灿灿的阳光中渐渐看不清楚,时光重叠,原本已经垂暮的老人却恍如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没有牵手,却让旁人一看就知道,那就是应该在一起的人。
少女看着男人的侧脸,轻轻扬起一个微笑。
“你看见了吗,西乞?”
安乐白低下头问手中的镯子,晶莹液体一滴一滴从镯子渗出,湿了他的手指又跌在地上。
“如果那孩子知道,是因为才经历这不幸的一生,会恨我吗?”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吧,但是,因为一生中又有了这一刻,所以我想,她不会恨你的。”
诡异的绿色一点点变浅,最后成了最普通的玉镯。
“可是我不明白啊,为什么那男人要回来,不是都抛弃她了吗,老板?”
“大概是,故乡吧。那个女人是男人的故乡,逍遥一生,总不想客死他乡吧,所以回来了,死在她身边。”
那一对背影消失在人海里,老言记打了个哈欠:“好啦,我该回去了,这个镯子就归我了,你别忘了以后我看病可都要给我报销啊。”
“老板!”
男人看着安乐白因为气结而微微涨红的脸,他漆黑的瞳仁中有自己的影子。
“别老板老板的叫我啦,我叫言潭。这是我的名片,欢迎再次光临。”
说着他摇摇手也迈开了步子。安乐白看着简单的白底黑字的名片,只有老言记三个字。反过来却是一串手写的号码。他想了想,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几天以后安乐白办公室的工作电话收到了老言记的留言,言潭低低的嗓音仍然吊儿郎当的语调:“镯子被买走了,西乞找到新主人了。是一对马上就要结婚的恋人,男孩亲手给女孩戴上的。但是,这次应该是happy en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