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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宫宴酒酣墙有茨 ...

  •   我结识了几位夫人,正在同往宫宴殿前。耳边还反响着谭沕轻若飞鸿的声音。
      她看似放下了,可心中彻彻底底地放下了么?而我的选择是不是依然如初?
      我的心,有些淡忘那曾经自由的味道了。
      当我走过层层台阶分明,走到合受位置时,凌聊已在同旁的官员说着话。他看我来了,便起身将我安置在他的身旁。我环顾台阶以下,果真都是刚刚同我一道的夫人小姐们,然而却不是什么高位女子,她们大多冲着我的名号去的,有求于我,即使心底时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看着众人觥筹间的笑容,我忽然觉得眼皮有点重。
      “夫人,宫宴还没开始呢。”凌聊看着我,好意提醒。
      “夫君,每每新年都要如此么?”我侧首低语,他凑耳来听。
      他无奈地点点头,露出了一丝挪揶神色。
      “这才是开头,后面还有十个这样的开头。”
      金钟不停地敲响,果真在第十个金钟敲响的时候,御前的大公公出现了。那一身锦衣华服,竟让人看不出是个宦官,倒更向殿前得力的新秀。
      “皇上到!皇后娘娘到!简妃,萧妃娘娘到!”众人起身,声如洪钟,而我也站起,眉目恭敬,不能直视缓缓而来的一行人。
      这是帝后的威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然而再后,就没有简妃和萧妃的贺岁了,如此便也是众妃为何钟情皇后凤座的原因。与皇帝并肩,俯视朝拜的众人,听着全然的恭敬,我只觉得是中原女人们唯一能够找到自我的位置。
      一览众山小;高处不胜寒。我亦觉得在那金漆琢凤的把椅上,看到的风景便是独一份的,凛然。
      王爷们,公主和皇子们,都在列位上,也在我和凌聊之上。这些皇族人,自恃血统,姓氏,而在我眼里,不过尔尔。
      宴会才正式开始。保不齐舞者里有一飞冲天的舞娘,祸乱天下的女子就要出现了,或是侍卫中突然的一柄长剑,刺向高座的皇帝,但一切是我的臆想。宴会稳稳当当,极无趣味地进行着,仿佛是公事公办,全无新年的欢喜,在这个皇宫当中,住着一群连年麻木的人。
      我喝着酒,一杯又一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攀谈的夫人。这酒实在清浅,根本如同水一般,可是在座有些人的脸上,已然开始漾出了赤色。
      属国,邻国,大臣们的献礼也随着使者的来到缓缓进入。
      我看着车车箱箱的闪耀珠宝,顿感困意。
      终于,一个姗姗打开的木箱,让我微微探出脖子。
      一柄世上难寻的如意静静躺在黄色的锦缎上。
      绿得犹如夏日里青荷脆豆,润得似朝日露珠。
      这是老坑的玻璃种,而且整个东洲只有一个地方有,我还很熟悉。
      这是我押送的那块绝世之石,是表哥的工艺令它倍感增色,但我听说,这柄玉由印莱王爷以红宝石的开采权收了。然而此刻出现在这里,却是由中书令献上,匪夷所思,也许整个殿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按下怦怦跳动的心,接着看下去。
      这个中书令,肚子就快挂到地上去了,头发甚至别不住乌纱帽,眼角下垂,睫毛稀疏外翻,可他的脸上仍带着精明算计的笑容。
      “皇上,这是老臣从西部采郡偶然寻来的千年绝世玉,经能工巧匠七天七夜打造,特意在新年伊始献上。愿吾皇得此玉万岁,楚国有此玉常青!”这就是所谓的拍龙屁了。他的一番话,假的可怜,而却被所有人当的真真的。
      “多谢爱卿一番美意。高才胜,去呈给朕看看。”那个殿前的公公堆笑着领旨,双手捧上玉如意。
      “果真好玉,赏!”皇上只轻瞥一眼,也未拿起赏玩。
      皇上欣喜,百官自然高兴一番,什么祝愿的话都一股脑儿冒出来,我听着厌烦。
      “宁儿。”皇上突地点名,而我则讶于殿上一秒钟的鸦雀无声。
      “儿臣在。”一位皇子从席上踱步而出,而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瞥见这位年轻皇子额上冒出的冷汗。
      “这采郡是不是在你的封地管辖里啊?”“回父皇,正是祁州十郡之一。”“哦,果然朕没有记错,你可知道你封地里有这样的稀世珍宝?”
      “儿臣对采郡产玉略有耳闻。只是如此珍品,儿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世人道盛世藏玉,如今楚国在父皇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儿臣思索,这便是藏着的那块玉吧。”
      “好!”一席话使得龙心大悦。
      太子也出席,同其弟一道祝贺皇上。还有什么比在太子身后祝贺更为恰当的呢,宫中个个人精逮到机会就奉承一番。
      这个皇子当然没有见过这块玉,它本就不是采郡所出。
      至于中书令为何将它的身世安在采郡上,我还不能窥见一二。
      但假设这个皇子稍有不慎,直接回答闻所未闻,那么玩忽职守,对封地不管不顾置百姓于水火等等的帽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扣在他的头上。反之,如果他答道曾经见过,那么试问,曾经见过的美玉没有呈到他老子面前,那是去哪里了?
      所以他脑门子上的汗,不是莫名其妙,白流的。
      酒又重新满上了,我看着波纹中的倒影,真假难分。
      “夫人,你不能再喝了。”那指骨圆润的手指覆在我欲提起酒壶的手上,我看也不看,因为他眸光中有我所畏惧躲避的神色。
      不可否认,谭沕的一席话深深地影响到了我,抉择之间,我需要想得更加清楚,更加坚定。
      而凌聊这个人,是我纠结的根源。
      爱与不爱是不能由我决定的,但坚持与否,却在我的一念之间。
      “多谢夫君提醒,我自小同家父侵染酒缸,这几壶还不在话下。”我的阿爹常常会在佳节团员时刻,酌几壶小酒,携着阿娘的手,在院子里,听芭蕉叶摆。
      元会上觥筹交杯,歌舞升平。
      天边染上黑夜,爬上美丽的星辰,只不过没有人欣赏。年老一些的大臣,身体扛不住的也要硬撑着场面,直到帝王也乏了,皇后也乏了,众位皇子公主也乏了,才可自行离去。
      于是我便借着醒酒,更衣的名头下了酒席。
      这是我听着别家的夫人学的,她们累了就这样去休息,反正也没有关注场上是否一两个女人的踪影。
      我明知这样简直是大逆不道,却仍旧脱了木屐与袜,在假山上微微对月,从广绣里拿出一块佴饼。这是我偷偷在厨子那里做的,虽然不是中秋,我却想到了千里共婵娟。
      小湖已有破冰的迹象,来年便是春天。
      回府还要守岁,我实在是没那么大的兴趣。就在这一举城墙外,星星都躲到了烟火的后面,一声声的爆竹,在大地的尽头裂开,独独此处的孤寂。在这宫中的女子们,得不到露脸的机会,没有子嗣傍身,在自己的小院中怎么过得好这样的年呢?无非是又老了一年,感叹嗟吁。
      “哎。”我溢出一丝叹息。
      “是谁在此!”一声怒喝赫然从假山中传出。而我自感倒楣,怎么这么老的桥段总是在我的身上应验呢,这样的巧。
      我手脚并用,麻利地翻下假山,隐在了漆黑的地方,不敢再走,因为前方的灯火通明,势必会被此人发觉。
      应该没有什么示明身份的东西掉落,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神经紧绷,手脚冰凉。
      黑影移动,怎么是他?

      太子和一个宫嫔模样的女人!
      太子倒是衣着得体,可荧荧灯火下,从那女子面如桃花,两鬓微红,或嗔或嗲地表情,和发髻尽散,外衣衣袋滑落的样子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小可。
      只觉得这个女人颇为面熟。
      太子是当今最接近大统的男人,而他却趁次机会与皇帝的女人幽会,实在令我不齿。亏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看来就是嘴上说说,做做样子。
      那么我是否可以对楚国的礼乐崩坏拭目以待了?
      墙有茨,言之丑也。
      然而我此刻更加担心自身的安危,虽然我在他们的背后,可是离他们的距离不过是一石之隔。
      当他们突然回国头的一刻,我忽然发现我的影子正在他们的脚下,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那个昏暗,同石影混在一起的影子。
      黑影慢慢地在他们的脚下移动。
      我悄悄往石头上凑,而正好,太子走近,未能发现地上的变化。
      心跳地急促,我趴在石后,像是一张画影,也能够不显露出自己的影子。
      “柒儿,你先回去,我再仔细察看一遍。若今日之事暴露,你我都难逃其咎。“太子哥哥,你也要小心啊,我先回金华殿了。”“去吧。”他一脸的警戒,和一点点的不耐。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狼一样狠辣,漏着幽幽绿光,仿佛所射之处,无处可藏,原形毕露。这同他于万民前温文有礼,翩翩君子的形象大相径庭,他绝对是欺骗了天下苍生。
      我不想卷入这样的秘闻之中,却在心里暗暗地渴望查到金华殿里住的是哪一位胆大妄为的宫嫔。
      他爬上假山,而我这里是盲点。
      我猫着腰,溜之大吉,到了更衣处才暗暗松了口气。
      “夫人,夫人?”一位宫女小碎步跑过来,我没意识到她正在叫我,于是愣住了。
      “您是丞相夫人吧,请随奴婢这边更衣。”这个女孩子脸上露出疑惑和焦急的神情,上下打量我出汗淋漓和衣衫不整的模样。
      “麻烦你带路了。”我下意识想拿个东西赏赐她,然而这样岂不是此地无银地想要遮掩事实。于是我挺直了腰板,坦坦荡荡地随她而去。
      只有自己才知道此刻后背渗冷渗冷的,汗让内裙紧紧地与肉沾在了一起,粘粘嗒嗒。
      等我再次回到席间的时候,凌聊凑上来,“夫人怎的去了那么久?”他直视着前方,而话却是对我说的。
      我的心又狂跳起来,这样的事情,应该让它烂在肚子里。
      “皇宫太大,臣妾不慎迷路。”他稍稍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无其他神色,就回了头。
      久久他幽幽地说,“下次夫人小心,皇宫里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
      我心头突地一跳,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意有所指。
      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委屈,眼睛里有点朦胧。
      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我倾诉,安慰我所受到的惊吓。

      马蹄声声,我在梅月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倚竹阁。我脱下一身的狼狈,将自己深深浸泡在花香浴水间,青丝飘在水面之上,互相缠绕,而我则睁着眼睛,看着鼻子尖不小心溜出的泡泡飞一般的浮上去,进而消失。
      这样我就不会流泪了。
      “小姐,又是新的一年了。”梅月带着感叹,“今年还守岁么?”“不了,我很累,你跟我一起睡吧。”“这,小姐我们现在是在相府,被碎嘴子的下人知道了可是不好的事儿。”她已经有点这边婆娘们的遵礼守道了,但我嗤笑,真正因该遵从礼节的人都视世理为无物,偏偏这些人还爱拿这个生事。
      “梅月,我真的累了。”
      “好吧。小姐,奴婢知道了。”她没有再多劝,乖乖的爬上了床。
      我贴着她温暖的后背,就像是小时候经常做的一样。
      “梅月,你知道金华殿住的是哪位娘娘么?”我憋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
      然而梅月却是神情恍惚,她口齿不清。
      “娘娘?不是……是……主。”
      窗外惊闻猫的叫声,在深夜中,宛如鬼童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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