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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迷窗晓,旧盟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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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逊炜和霄碧准备去桃花渡看落英,刚上马行进不远,霄碧的马儿象发了狂一般上下跳窜,众人大惊,逊炜大喊她勒住缰绳,谁知越勒马儿越是狂躁,就在众人赶来制服马儿的时候,霄碧力有不逮滚落下马,落地时额角碰到了路牙,磕了个口子,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随即就晕过去了。这下大家慌了神了。
逊炜抱起霄碧就打马回府,直冲进了内庭,那边厢已有人传了郎中进来。闻讯赶来的魏妃、众位府眷、宫女黑压压地围了一屋子,乱做一团。郎中给霄碧止血上药、号脉施针,片刻功夫她就醒了,见一屋子人都紧张地围着自己,故意满不在乎道,“不要紧的,我没事了,都好了。”说着就要坐起来。
闻夫人赶紧把她摁下。郎中也忙说:“小姐且慢,这头颅属百骸之首最是要紧。如今破了口子见了风了,最怕风邪入脑。若十二个时辰平安无事就没有大碍了,以后每日只需敷些药膏,待痂落即好。”
魏妃听闻,心下又忧又恨,命人把一干奴才押起来,听候发落,又命逊炜跪到祖宗影像前思过。闻夫人刚要劝阻,就见霄碧突然娇蛮任性起来,“姨妈,我要三哥陪我,我头疼,只要三哥。啊哟,姨妈——”说着抱头哭起来。
魏妃心疼,无奈喊回逊炜,“这次先记着,妹妹若有闪失,一并罚你!”逊炜默然无语,看着霄碧面带忧色。霄碧找了个籍口把众人支开,见四下无人后才笑嘻嘻对逊炜说:“三哥,你别担心,我的头一点也不疼,我骗她们的,这样你就不用罚跪了。嘻嘻……”
“傻丫头,若是你的伤能好了,三哥便是跪上一天一夜也不打紧的。”逊炜叹了口气,轻轻触摸她头上的伤。“可惜了,这下要留下疤痕了。”
“呵呵,嬷嬷小时候不让我到处走,总是吓唬我。”霄碧一板一眼学着刘嬷嬷的口气,“看仔细磕了头,破了相,可就没婆家要了!”想起嬷嬷骗自己的情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下可好了,以后可是要给她碎碎念了。”
“不会的,有我在,不会有那一天的。”逊炜极认真。
霄碧呵呵傻笑着,逊炜抚摸着她的长发,满怀爱怜地看着她。
这十二个时辰,在逊炜的忐忑不安中过去了。第二日霄碧一觉睡醒,精神如常,阖府上下这才都放了心。逊炜身边的小柱子凑趣道:“阿弥佗佛,大小姐可算是无恙了,不然可要把奴才们的腿都要跑细了。”
“怎么?”霄碧奇道。
“大小姐您不知道,昨日您就寝后,我家世子就满城里去找灵树,给您挂符件祈福呢。直把奴才们是从东城跑到西城、从南跑到北,把城中有灵异的树跑了个遍,直到天亮才回来。世子说您一日不好,就挂一日,直挂到整个山西郡。”
“大小姐别听他混说!”打水进来服侍的婢女插言道,“世子从不相信这些灵异,准是小柱子哄您玩呢。”
小柱子立刻诅咒发誓说自己说得句句属实。
霄碧颇觉有趣,“树也能祈福嘛?”
“当然能了,您不晓得,听说当年我们王妃就是祈求了华严寺的杏花树才有了世子,那可是千年神木,灵验着呢。”小柱子啧啧叹道:“我家世子从前是不信这些,此番为了大小姐,嘿嘿,也就信了。”
霄碧心下感动。后来问了逊炜,才知道山西民风古朴,百姓认为古树、巨石皆附有神灵,事有不顺皆求拜神木。当年魏妃小产后多年未育,不得已便也去拜祭,不想很快就有了逊炜,故而此风更甚。逊炜的小名便是“杏郎”,意托神木庇佑得以平安长大。
霄碧堕马的事后来查出是那匹马的颈子不知怎么磨破了,马儿不堪疼痛,故而狂性大发。魏妃将上驷监当差的奴才重打八十,其余人等杖二十,又狠狠地训斥了逊炜这事才了结。至于霄碧,闻夫人再不许她出门了,只说:“可该收收心了,不日我们就要进京,那儿可由不得你的性子胡闹。”霄碧和逊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到失落。
霄碧既已被禁足,逊炜也就不出门了,每日里过来陪她解闷。那锦绣自从霄碧堕马后也日日来与她作伴,三个人一处玩笑。有时逊炜在内庭厮磨久了,索性让外头教习师父也挪到里头来陪练,只见拳脚生风,剑走游龙,引得众人连连惊呼、赞不绝口。
一剑舞毕,锦绣上前递上手帕给他擦汗,“世子文才武功,真是当世无双!”逊炜随手接过来,揶揄道,“你懂什么,我这点子功夫可比我师兄差远了。”
“你师兄是谁啊?”霄碧觉得好奇,“比三哥还厉害嘛?”
“我师兄就是我的堂兄,你的表兄啊,当今的太子殿下。师父总说我心有旁骛,杂学旁收,不若师兄坚韧专注,师兄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比我可强多了。”
“我不信。”霄碧嘟着嘴,“三哥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呵呵,逊炜温柔地看着她满是稚气的脸,一脸傻笑。霄碧瞧他奇怪,不禁噗哧一笑,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呵呵一起笑起来。两人谁也没有去留意到锦绣那尴尬的、略带恨意的眼神。
又过了十日,霄碧额角上的伽落了,没有什么大痕迹,只留着一块淡淡的红印,所幸额发覆盖,倒也看不出来。闻夫人见霄碧无事,就和魏妃商量准备动身启程,逊炜得知坚持要同行。魏妃奏请了王爷,上书请旨,待到准行的谕旨一下,一行人就出发了。
一路上两个孩子十分自在,指点山河,有说有笑,只是闻夫人满腹心事,越近京城越见忧色。魏妃见状,暗暗犯愁。
一晃数日,一行人已到了京郊,远远的就看见江边有一队车马仆众,及到近前。魏妃惊呼了一声:“将军!”,霄碧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当前马上端坐一中年男子,英姿勃勃、儒雅温文,只可惜年纪轻轻,鬓角却生了不少华发,这就是自己的父亲闻将军嘛?再看母亲,瞧着此人竟似不识一般,管自愣愣的,不发一言。
魏妃携着两个孩子下车,笑着说道:“妹夫可是来接我们的?真真地令人羡慕哦。”说罢将霄碧推上前去,“还不快叫爹。”
霄碧刚要开口,就被那人一把抱起,打了个旋。“碧儿,你就是碧儿?让爹好好看看你,已经这么大了。”霄碧见他笑容满面,语声激动,显见得看见自己是十分欢喜,当下甜甜的叫了声:“爹——”。
“夫人一路辛苦了。”闻将军抱着霄碧转头对着闻夫人说。
闻夫人不知何时下车,站在一旁默默看他父女亲热,眼中有欣慰之色,又似有泪光泛动,听得夫君如此说,展颜答道:“将军言重了。听闻将军奏凯,妾身原想北上与将军会合,不想竟错过了。此番多亏姐姐相送。”
“有劳王妃了。”
一家人正自叙话间,忽见远处一队仪仗翩然而止,宫扇旌旗夹着两驾黄色乘舆,一名锦衣高冠之人走上前来,发现闻将军在此竟是怔了一怔。霄碧认得他,就是那日在绘园与自己说话的公公。
“皇后娘娘口谕:姐妹多年未见,本宫甚是思念,着代王元妃魏氏、夫人魏氏即刻进宫觐见。”那名公公朗声宣过后微一施礼,“车舆俱已备好,两位贵人请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闻夫人脸上似有畏色,转脸看向姐姐。魏妃笑道:“如此甚好。海公公,臣妾此番特为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就烦请公公带路吧。只是妹妹一家刚刚团圆,且让人回府小聚,不必和我们一道了,回头让将军夫妇一同进宫谢恩吧。”见海公公还要说话,魏妃急忙抢着说:“皇后娘娘最是体恤下情,若知道将军接走了妹妹,一定不会怪罪的,公公只管放心,有什么都有臣妾担着。”海公公说她不过,只好单接了魏妃母子离去。
闻将军见他们走远,奇道:“是皇后娘娘告诉我你今日到京,她知道我来接你,怎地她倒忘了,另差人来?”闻夫人听得此话心中暗惊,不敢接口。“哦,是了,定是她怕我忘记了,同时派了人来。只是此事,我又怎能忘呢?”闻将军说罢笑盈盈地看向夫人。闻夫人勉强笑了笑,面色沉重。
一家人回到了将军府团聚,后半日宫中未再传来消息,闻夫人似乎轻松了些。晚宴摆在凉亭内,小酌浅饮一番后,魏氏抚琴,将军击磬唱和,暮春初夏的晚风拂面,两人都似有些醺人的醉意。一旁伺候的人见状,领了霄碧悄悄退下。
当天夜里,霄碧自酣睡中猛然被人叫起,见是刘嬷嬷,正欲哭闹。不想嬷嬷满面惊慌,抱起霄碧就走,口中颤抖道:“小姐,快,快去见见夫人。”霄碧见她这副神情,倒不敢混闹。
到了闻将军的书房,霄碧诧异地发现魏妃竟然也在这里。再看房内,父亲伏在书案上一动不动,母亲跌坐在地上,魏妃托着她的身体。见霄碧进来,魏妃赶忙叫她:“好孩子,别怕,过来让你娘瞧瞧你。”
霄碧走上前去,只见母亲面色发青,气若游丝,心中十分害怕,叫了声“娘”就哭起来了。闻夫人拉着她的手,“碧儿,娘——好生——舍不得你,可怜——你——还这么小”,说着把碧儿的手拉向魏妃,“姐姐——”。
“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视她如己出,你只管放心。”魏妃泣道。
闻夫人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口中喃喃:“他还是当年心意,只为了我,这便够了。”
“妹妹!”魏妃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失声痛哭。
“将军,难道你忘了我们有白首之约嘛?”闻夫人语声渐低渐止,双目微阖,玉泪滴尽。
“妹妹?”
“夫人!”
“娘——”
后来的情形霄碧都记不清了。若干年后,她只记得家里涌进来许多陌生人,铺天盖地的白麻布、连绵起伏的哭泣声,自己跪在那里膝盖麻了,人来人往,磕头、奠酒,总是有人说,可怜一下子没了爹娘,也有说,可叹天不假英年,还有人说,可赞夫人贞静竟有殉节之志……霄碧只痴痴的,都不记得自己那时有没有哭……
身边熟识的人皆不知所踪,只有逊炜一直陪着她。直到有一天,魏妃告诉她,有旨意来了,将由皇后娘娘抚育她,明日她就要进宫时。她大哭起来,抱着魏妃怎么也不肯撒手,仿佛这就是她被夺走的母亲,就是她的一切。后来哭得累了,竟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宫里接她的人已经到了。魏妃含着泪柔声劝她:“这是圣旨,咱们违抗不得。你是懂事的好孩子,别让你娘在天上不安心,乖乖地跟着公公去见皇后娘娘,她也是你的姨妈,会好好待你的。”
逊炜也说:“妹妹你别担心,宫里头有太子殿下,三哥会求他照顾你的。”又说:“今后每年我们进京朝贺,三哥都来看你,给你带好多东西,你喜欢的小糖人、竹马,三哥都给你带来,好不好?”
霄碧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哽咽着向魏妃拜别,又拉着逊炜的衣襟,哭着说:“三哥,你一定要记着你说的话,记着来看我。我等着你。”说完就哭着走出房门,上了小轿。
逊炜想跟出去,被魏妃一把拉住。母子俩含着泪,眼看着青色小轿晃晃悠悠抬出了闻府的大门,远远地传来阵阵几不可闻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