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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江山如此多娇 ...

  •   周言上前一把打偏了剪刀。
      他是个文人,对于这等救美的事情从不曾做过,方才那一打一拉混没有个章法。剪刀是拽得偏了,歪了方向失了力道,可如霜的衣衫前襟却也拉破了一道口子,锋芒所过,肌肤划开一条血痕,细细地渗着一点血珠子。晃着人的眼,颤着人的心。
      从此力道看,如霜确是一心求死,下手没有半分的迟疑。周言拉着如霜的胳膊,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心中兀自有些余悸,“你,你这是做什么?”
      当啷,如霜手一软,剪刀掉在了青砖地上,置于死地而后生便是这样嘛?适才那刻已然绝望了,赌得便是这命,她要赌周言的不忍,她赢了没有?
      “大人,你可是选了第一种法子?”如霜惨然一笑,泪光盈盈。周言心中一动,“这……”终还是有些犹豫的。
      如霜瞧得分明,轻轻移开周言的手,哀伤地看着他,“大人,无论何时你只须记得,在这万丈红尘中终还是有个女子愿为大人抛却一切的!不独有我,这普天之下有多少黎民苍生等待着大人的援手施救啊?”
      周言哑口无言,此情此境、所言所为有如梦幻一般,却又是那么突兀鲜明。如霜与己要说的事情他隐隐约约可测,又恍恍惚惚不明。她这一番言行确是发自肺腑,说是还恩,又岂是一个恩字可以了结的,自己何德何能消受佳人如此?
      “大人,夜深露重,前路切莫迟疑。”如霜施了一礼,盈盈退下。周言无声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心中却涌起了一丝的失落惆怅。

      却说逊炜、张英等人找来一大铁箱子,将永逸尸身藏于其中,三餐膳食、汤药、请安依然如故,侍侯永逸的内侍全部都给软禁起来了,由海公公盯着以防消息泄漏,从此刻起进出绘园的人皆被悄悄记录、暗察。
      高煜指张翁全在内室候命,随时准备易容乔装。逊炜在内,张英在外,以应万全。
      张英传了皇帝回銮的谕旨,七月初十正式从东皋出发,经雉水入运河直达京城。之所以选在水路,考虑到一条船只上待不了多少人,外人窥视御舟遥遥不可显见,避人耳目更容易些。另外青竹帮在江淮一带水上颇有势力,可得便照应。
      布置一番妥当后,送走了高煜,余下几人就静静地等待着七月初十的到来。

      七月初八子时,高燧一行人来到了东皋,驻扎在绘园西侧的碧霞山上。他将藩地的一万精兵分成几路、几批首尾呼应昼伏夜行,目下跟着他来到这里的不过千人而已。
      高燧站在山上远远俯瞰绘园,那一丛丛隐约灯火内就有着他的梦想。他等了多少年了,此番可以如愿嘛?从少年时便从戎领兵征战沙场,安南漠北都有过他的足迹,时常听人夸赞他酷肖父皇,母妃舅舅也对他寄以厚望,可是……父皇依然立了高煜为储君,那个貌似仁厚只会收买人心的三弟,他凭什么,不过因着是嫡子的缘故。只是,父皇也不是嫡子,反了自己的侄子坐了江山,天下唯能者居之!
      永逸十五年舅舅与他曾经设谋可惜未能成事,眼看着高煜又恢复了圣眷。永逸十六年他不得不就藩。这六年来他一直密练兵马就是等的这一天。此番在舅舅的安排下,他知道永逸在东皋已经沉疴不起,便秘密调动一卫兵马潜来行在意欲趁乱自立,有周池的掩护,至今尚未有人察觉兵马异动。今夜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好确定情况伺机行事。

      “王爷,他来了。”亲兵悄悄领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皂衣,低着头,见了高燧跪拜在地。
      “里面什么情形?”
      “回禀王爷,病势渐重。恐怕时间不多。不过,有一件事情颇有些蹊跷。”
      “说!”
      “昨天深夜突然召见几位大臣,可人来了后,就只见了辅国公一人,辅国公进去后一直到今天白天才出来。出来后就宣旨返京,初十动身。另外那位看病的郎中今日也不见踪影。未见请脉,也没有脉案出来。”
      “哦,有这等事情,再探再报。行事要小心。”
      那人答应了一声匆匆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你怎么看待此事?”高燧转身问方才一直隐在黑夜中的谋士袁良,这是淮王府的第一谋臣,素有“小张良”之称。只见他摇着羽扇踱步出来皱眉道,“此事确有蹊跷,恐有内情,如今事不宜迟,天亮后王爷不妨直接探问一下消息。”
      “这个,不奉召是不能离开藩地的……”高燧有些迟疑。
      “王爷可去杨大人处探听一下,杨大人聪明人绝不会为难王爷的,下官去周言处跑一趟,下官与周言是一榜进士,多少要给几分面子的。”

      七月初九正午,骄阳似火闷热难当,杨士钊匆匆回到住处,一进了门就把官服脱去,只着了件中衣拿了把芭蕉扇就扇起来,“奶奶的,这天也太热了。”一边骂着,一边接过下人替上来的冰湃绿豆汤喝了一碗。回想起上午那一幕,杨士钊还有点心有余悸。
      原来今天一早杨士钊照例进绘园请安,刚到了门口,就看见几个太监拖了个人出去,一问才知道是个小太监今天毛手毛脚打翻了皇上的药,惊了驾,给皇上打了五十板子,这会子人事不知了。“皇上这两天心情烦闷,杨大人,为了返京的事情嫌国公爷办得不好,发了大怒了,这不,连带着世子和郡主都有了不是。”海公公悄悄地关照杨士钊,“杨大人在这节骨眼上可别触这个霉头啊。”
      杨士钊连声称谢,听听里面犹有咆哮声,忍不住伸头想瞧个究竟,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瓷碎瓦烂声,“父皇息怒,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嘛”这是霄碧劝解的声音,杨士钊好奇还想再听下去,谁知一个茶盅从里面砸过来,正好砸在他头上,吓得他赶忙溜出来了。
      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就见张英灰头土脸的出来了。杨士钊上前搭话不想被他狠狠地教训了两句,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派了一堆差使给他。杨士钊无奈只好领命,直跑了一个上午累得满身大汗。不过想到张英也挨了教训心中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这皇上也是,见风就是个雨的,说走就要走,也不替下头想想有多少事情要准备啊。”杨士钊想到忙了一上午的事情不禁嘀咕起来。
      外间有人报有客来访。
      “不见,不见”杨士钊不耐烦地挥手喝退,谁知这来客固执得很片刻功夫后竟闯了进来,杨士钊刚想发威,抬头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王,嗯,王公子!”忙着打发走下人,将那人迎上座,着急地说,“啊呀,我的王爷,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您过来了?”
      来人就是高燧。就见他不慌不忙一撩袍角坐下,“怎么我就不能来呢?”
      “啊哟,您没有旨意就来这里,这是谋反大罪,给皇上知道是要杀头的。”杨士钊可真的急了,万一给永逸知道他来过自己这里,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瞧你吓得,皇上?建安也是皇上,后来怎么着了?所谓成王败寇,胜者为王嘛。”这番话把杨士钊吓了一跳,“你,你……”竟是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高燧见状笑起来了,“杨大人,你尽管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杨大人如能助我一臂之力,今后的荣华富贵可是享用不尽的。”
      杨士钊呆看着他,不解其意。
      “父皇目前情形如何?”
      “皇上身体欠安,正在修养,目下已经颁旨返京。”杨士钊不明就里,就事论事回答。
      “没有什么异动?从昨夜到现在?”
      “没有啊!今天上午我还给皇上请安去了,皇上发了一通脾气,教训了张英,连累了我忙了一上午。”
      “怎么会呢?”高燧有些奇怪,按照密报永逸的身体已经越发差了。
      “不过皇上这两天脾气不好,动辄发怒,还好我没有在君前,这伴君如伴虎啊,真正不假。”
      “你没有见到父皇?”
      “没见到,在门外听见的动静。”杨士钊随口一说,自己心中也被他问得有些疑惑了,难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高燧颌首,沉吟道,“既是如此,那就烦请杨大人打听一下父皇的消息吧。”说着嘿嘿阴笑着,“杨大人,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沉可就都沉了。可是若是扬帆了,这船就不是一般的了。你看那辅国公的爵位怎么来的,还不是帮着父皇平定了建安之乱才得来的?杨大人,机会稍纵即逝啊!”说完,拍拍杨士钊的肩膀,说了句“我在碧霞山等你的消息”就走了,留下杨士钊独自发呆。

      那边袁良拜访了周言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消息,大致和杨士钊一样。不过周言确是看明白了,如霜说的紧要关头就是此刻。袁良是高燧的谋臣,突然到行在绝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雅兴,说是替二叔、二弟问候一下自己,其实是袁良自己想来,八成就是为了打听皇上的消息吧。周言不禁感到情况有些复杂,如霜既已知道,她背后的主子必定早就知道了。这的确是个关键时刻,自己该如何行事呢?

      却说杨士钊自送走了高燧后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这事情确有几分奇怪,这两日确实没有见到永逸,情况都是别人口中听说的,这有几分真假就不知道了。难道说真的有了什么变故是自己不知道的?不由得对此事上起心来。下晚时分,便借着复命的由头去求见永逸。
      海公公笑着拦住说皇上正由郡主陪着说话呢,不方便打扰,杨士钊因心中疑惑便软磨硬施求海公公通报一下,“哪怕就是皇上应个声,好不好地发个话,微臣心中也有个底,不然这回銮的事情办砸了微臣有几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还请海公公设法通融,总是面奏皇上的好。”
      海公公见他这样正要放下脸来,可巧逊炜就出来了,便把此事告诉了他。就见逊炜笑着说,“杨大人要求见皇上啊?正好,我是要给皇上传戏听的,一会一道进去听一本吧。”
      杨士钊奇怪,皇上要听戏?
      “是啊,适才和郡主说着闲话,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唐太宗皇帝,皇上说可叹啊,十四个儿子竟有十二个儿子死于非命,太宗也是不得已啊,只怕九泉之下也是伤心的啊”
      杨士钊心里一凛,承乾、李泰意图篡位先后都被唐太宗所诛,后来高宗登基,吴王、长沙王等人谋反,又被长孙无忌戮杀,这些个天皇贵胄确实没剩下几个来。皇上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来了。某不是今日高燧去我那儿的事情给皇上知道了?
      “哎,也不知是怎么想起来这话的,皇上就想看戏了。”逊炜笑着,极随意地低声说,“其实啊杨大人,这些骨肉相残的事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做臣子的只效忠皇上一人就是,这是错不了的,跟着后头掺和进去,皇上震怒起来连亲生儿子都不顾何况臣子呢?你说这不是自己找死嘛?”
      “啊?”杨士钊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你说什么?谁找死啊?”
      “杨大人,怎么了?我方才说《二进宫》里李良篡位、杨波保驾的故事,怎么你没有听到嘛?这杨波也是杨大人的本家哦。”说罢呵呵笑起来了。
      “哦,哦。”杨士钊随口附和着,有些心神不宁。
      “对了,杨大人,听说你府上今日来了老家的亲戚?是谁啊?”逊炜突然收起笑容,盯着他脸问道。
      这真是把杨士钊吓了一跳,“啊?啊,远房侄子,侄子。”
      “哦,还真巧啊,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来晚一日可就碰不上了。”逊炜眯着眼睛凑到杨士钊面前轻声细语,“杨大人没打算领着侄子四处逛逛,看看风光,听说碧霞山风光不错啊……”
      “啊?”杨士钊吓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逊炜说不出话来。
      “进去吧,杨大人。”逊炜不由分说拉着杨士钊进了内室,只见永逸闭目坐在龙椅上养着精神,气色不佳,精神尚可,脸上犹有怒容。杨士钊一见此状先就有了惧意,正在踟蹰间,只见霄碧抱了一张琴坐下,见了二人,做了个“嘘”的手势。杨士钊一见赶忙退了出去,悄声对逊炜说,“微臣不敢打扰皇上,请世子代奏,回銮之事微臣都办妥了,明早卯时三刻出发。”说完头也不回慌张退下。
      逊炜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冷笑了几声。

      杨士钊回到住处赶紧找了个可靠的人将消息送到碧霞山,永逸无恙请高燧速速离去免生事端。那高燧和袁良下午碰面后把事情一对,发现两处说话都相仿,瞧不出什么破绽来。此番又收到杨士钊这等预警估计事情可能就是如此了。
      可高燧左思右想就是有些不甘心。“我们收到的消息明明是重病不起,怎么今天全说安然无恙呢?那个小太监昨天刚见过我们,今天就被处死了,真的是他碰翻了药碗?还是其他……杨士钊说代王世子似乎知道我们的行踪了,老狐狸给吓坏了,当真如此嘛?那为什么他们既知道了我来这里,却没有丝毫动静呢?”
      “王爷,照如此看就两种可能,”袁良揣摩半日下定决心,“一种是他们故意放饵引诱我们上钩,做实了形迹再定罪;二种便是皇上那儿真的出了大乱子了。”
      “啊?”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则按兵不动,明日皇上登舟返京时我们设法亲眼瞧瞧,是否无恙再做打算,二则就是入夜后杀进绘园,不管怎样做实了那事,到时再按原计划行事。”

      “这?”高燧有些迟疑。他是想夺储,可还没有到杀父弑君的程度,毕竟永逸对他还是不错的,他对父皇敬爱之余还有敬畏。这一杀进去可就做实了谋反大逆,没有回头路了。“还是再观望一下吧。”他依然希望按原计划行事,最好永逸殡天,自己“临危受命”。
      “唉——”袁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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