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通往北极》心知杜明

66、【新】恨意

　　事情发生得突然，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中午刚哥给叶子牧打电话时，都已经带上了哭腔，不停地谴责那个故意告诉婶娘他卖了房子和他借了十五万的人。
　　“她就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呐！”
　　电话里的刚哥快要崩溃了，但不忘转达婶娘的话。
　　“她交待我告诉你不用回来看她，让你千万别回来，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当年叶子牧考上大学，婶娘偷偷给他塞钱时也是这么叮嘱：“不要再回来了，想要过好日子，走得越远越好！”
　　当时情形依旧历历在目，婶娘塞过来的一卷钱抓在手中太久都被汗湿了，话里话外满怀希望又难掩担忧。十九岁的青年将要离乡背井，再无依靠。叶子牧离开时曾回头，遥望送他的婶娘正低头抹泪。家人未曾给到的温暖与善意，都被婶娘补足了。虽然不多，但足够支撑叶子牧一往无前。
　　刚哥说虽然及时给婶娘洗了胃，但也来不及了。
　　“就这两天了。”刚哥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
　　叶子牧买了机票飞回老家，直奔医院。可惜去时已晚，婶娘刚走。
　　病房里挤满了婶娘的家人，哭成一团，既热闹又难过。叶子牧只能从人缝里窥见到一点老人的影子，模模糊糊，忽远忽近。他站在门口，默默用鞠躬表达曾经被关照的感激，让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感激随着眼泪流出。
　　做完遗憾的告别，他想要默默离去，却在转身瞬间被人拉住。
　　“不是说不用来了吗，怎么还是来了呢？！”
　　和婶娘极为相似的熟悉语气让叶子牧不敢转身，是多年未见的花姐。他慢慢转过身去，花姐早已泪流满面。
　　“你不该回来的，妈就怕你回来。”花姐一边抹泪一边警惕地四处看了一圈，将他拉到无人角落。
　　“叶建国一直缠着小刚，追问你的消息。你回来千万别让他看到，待会儿等人少了我带你去看妈最后一眼，然后你就偷偷走，葬礼你就别参加了。可千万别被叶建国缠上了，他们赌博欠了很多钱，现在到处跟债主说你会帮他们还。”
　　叶子牧听完感到窒息。
　　有人走过来，花姐赶紧挡到叶子牧身前，待人离开后，花姐依旧挡在他身前：“他们这些赌徒脑袋都坏了，六亲不认，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
　　“是不是他告诉婶娘说刚哥找我借了15万？”
　　花姐瞬间冻住的表情给了叶子牧答案，虽然刚哥电话里没有明说，但他大概猜到了。
　　“主要还是让她知道了你刚哥卖房子的事，叶建国过来只是找小刚要你的消息，刚好被她听到了。你别跟他这种人计较，没用的。离他们越远越好。”花姐抓了抓叶子牧的手，“我去病房那边看一眼，你就在这儿等着。人少了我再过来叫你。”
　　叶子牧乖乖地站在角落暗处，看着远处走廊里明亮刺眼的灯光，明明刺得眼睛都疼了，但却没办法照亮每一个角落。等待花姐回来的时间过于漫长，漫长到叶子牧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温泉村下生父母一家人在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叶好出生那晚漫天的繁星；叶建国那条打在他背上很硬的皮带；婶娘递过来的饭碗底下埋起来的鸡蛋；老师偷偷送到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苦难的记忆过于深刻，导致回忆变得痛苦。曾经叶子牧以为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时光，就好了。却忘了苦难让人变得坚韧的同时，也在心底留下了阴影。阴影伴随他的时间太久，已经无法赶走。它们蛰伏着，窥视着，觊觎着，妄想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此刻，它们嗅到了时机，想要掌控陷入过去痛苦回忆的叶子牧。
　　病房的人走了，花姐过来叫叶子牧。
　　“他们都回去准备后面的事了，我让小刚找了朋友开车送你去机场。看完就走，不要耽搁，走高速应该很快。”
　　不过片刻，花姐已经替他安排好后面的事，生怕他被叶建国缠上。叶子牧看着她的红眼睛，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
　　“有点不大好看，你别太难过。”在病房门口，花姐停下来这样叮嘱。进去后叶子牧才知道她说的不太好看是什么意思，病痛折磨加上毒药入体，病床上的婶娘面目全非，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攥紧的拳头松开了又攥紧，心脏停了又跳，黑暗的情绪迅速淹没了叶子牧。
　　“也是解脱，医生说骨髓移植也要遭罪，还不一定成功。”见他脸色太差，刚哥从背后扶住他。花姐拍他肩膀：“别太难过，我妈也是为了我们。你要记得她的话。”
　　从病房出来，刚哥送叶子牧到医院停车场，那里早有他的朋友等候。
　　“这是我弟弟，一定好好地送到机场。”刚哥嘱咐好朋友，转身抱住叶子牧，“我的好弟弟，记住我妈的话，保重。”
　　上车后，直到刚哥朋友递过来一包纸巾，叶子牧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一边擦泪，一边放纵着早在胸口盘旋多时的恨意。到达机场后，叶子牧谢过刚哥朋友，掉头租了一辆车返程回去。
　　高速沿途多山，初冬的夜里雾气浓厚，车灯穿过浓雾，前方夜色像一个黑洞，仿佛能吸进所有。

　　三天后，傍晚的禄口机场人流涌动，机场广播循环播放着登机信息，安检队伍排成了长龙。出口处挤满了拉客的司机和举着姓名牌接人的人，两手空空的叶子牧一脸冷漠地跟着拖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人流往前走，嘴角的乌青和眼角的青紫记录下了过去三日混乱的瞬间。大衣胸前的暗色污渍，隐隐还能闻到血腥味。有兜售南京旅游地图的小贩拦住叶子牧，对上他眼神的瞬间马上掉头转向别人。叶子牧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
　　直到被人拉住手腕。
　　“前面都没路了，还往哪儿走呢！”
　　握在手腕上的温度带着宽厚的力量，传进耳朵的责怪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看到沈修眼底的无尽担心后，叶子牧挤出笑脸：“我很好我没事，我听你的，我什么都没做。”
　　“那就好。”
　　沈修后怕地抱住叶子牧，力气太大，挤得叶子牧胸口疼。
　　“以后不要再做那么冒险的事情了，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你去也没用。”
　　都到这种时候了，叶子牧还在故意坚持着一些有的没的东西。被沈修捏了屁股。周围人来人往，叶子牧闭上眼睛懒得计较了。
　　“怎么会没用？有我在，起码——”沈修挑起叶子牧的下巴，查看他嘴边和眼角的伤，“起码不会让你受伤。”
　　“那可不一定。”
　　沈修对上叶子牧认真的眼神，他没有抬杠。山里人的野蛮与凶狠，沈修肯定没有见过。如果被他看到，他可能会害怕。叶子牧想，要是沈修看到他的那一面，会不会马上离他而去？
　　“我差点杀了他。”
　　叶子牧说得很平淡。他盯着沈修，想要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惊讶的恐惧的或者其他足以让他掉头就走的东西。可惜，沈修眼底都是潮水般的心疼，一波接着一波，很快拍碎了他最后一点坚硬。
　　“也是差点。”
　　沈修知道叶子牧说的是他养父叶建国。派出所的民警说叶建国先动手，他那边人多，叶子牧是正当防卫。就算人死了，也不过是防卫过当。
　　“我想杀死他。”
　　“别说你想杀死他，我都想。”
　　沈修再次抱紧叶子牧，那些恨意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抚平。
　　“你不觉得我很恐怖吗？”
　　“不觉得。”
　　沈修咬牙切齿，从民警口中得知叶子牧的身世和曾经他被叶建国虐待现在又被叶建国敲诈的遭遇时，他就已经恨得牙痒痒了，要不是叶子牧阻止他，他肯定不会退掉那张飞机票。
　　“那种人渣要是敢到南京来，见一次打一次。”
　　沈修凶狠的语气逗得叶子牧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喉咙紧得差点说不出话。
　　“我想去Asleep。”
　　沈修拍着他的背说：“好。”

作者有话说

　　呦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