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高旋

2、一

　　苎萝山一百年
　　苎萝山一百年，他守在青灯旁，冷眼望着尘世，看尽这世间的生离死别。前尘后世，千转轮回，许多人，许多事，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他一一忘却。惟独忘不了的是深嵌在脑海中那一抹纯净的倩影。
　　一年，十年，一百年，历尽千载，日夜望着她。
　　佛说：痴儿，红尘种种，转瞬皆空。你又何苦执著于此，到头来，苦的终还是你。
　　他无语。

　　苎萝山一百年的生命里，白小狐快乐无忧地度过。
　　直至那天，她像平时一样，正仔细数着尾上新生的绒毛，一股淡淡的暗香扑鼻而来。白小狐冷不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她纳闷得很。突然头顶上传来一阵暖意，伴随着一声轻笑落在白小狐心头，暖暖的，柔柔的，好似春风拂面。白小狐抬头，一张明净的脸映入眼底，淡淡的笑意仍挂在眼角。白小狐觉得很舒服，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只是一种很单纯的感觉。
　　很多年后，当另一个人带着同样的笑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时，白小狐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叫做温暖。
　　他说：“我是佛前的一棵紫竹。”抬起放在她头顶的手掌，紫竹静静地看着她。白小狐听着，却不知道那是什么。陌生的人，却给她一丝莫名的熟悉。白小狐觉得心里乱乱的禁不住抬眼打量起对面这个笑眯眯的人来。
　　一袭青衫，使得他看上去气度不凡，很干净的一双眼睛仿佛总装着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张好看的脸。
　　苎萝山上的一百年，白小狐从来没有见过除了她自己以外第二个会走会跳的东西。乍一下看去，白小狐突然发现一个她一直不曾注意的问题，如果不是紫竹的出现，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到。
　　她和他是那么的不同！
　　他拥有被他称为手和脚的东西（紫竹后来告诉她），他没有尾巴，他不怕苎萝山百年不变的寒冷，他的身上总是暖暖的（白小狐后来才发现的）；而自己却是那么矮小，只拥有爪子，尽管有前后之分，她有长长的尾，她的身上覆着厚厚的毛，却总是感觉到寒冷。
　　紫竹见她仰着小小的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也不以为意，反倒笑了。
　　白小狐看见他的笑容，心情莫名间好极了，但对于自己与他的外表上的区别，却仍不解。紫竹见她一会儿望向自己，一会儿却又盯着他看，脸上困惑分明，煞是可爱。忍不住上前，抬手欲摸她的头，却不料她竟一溜跳向洞角，戒备地盯着自己。
　　紫竹轻叹：“小妖精，你不记得我了么？”眼里的痛，极力掩着，却怎么努力，也遮挡不住。
　　白小狐仍狠狠地瞪着他。瞧见他眼里分明的伤痛，忽然间，竟觉得些许的心疼，眼神便也不自觉柔了下来，胆战心惊地走上前，睁大眼睛望着他。
　　紫竹看见眼前的白小狐，眼里的恐惧不减，却多了几分柔情，一时情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下颚抵着她的脑袋，轻轻厮磨着。
　　白小狐觉得很不舒服。她向来孤独惯了，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刚想挣扎着跳下紫竹的怀抱，抬眼一望，看见紫竹脸上的笑容，不同于方才的落寞，似是心上最真的感情，便觉得有些不忍了，竟任他那般抱着。
　　只是，白小狐不知道，这样的笑容，紫竹藏在心里，已经过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