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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所谓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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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我自己。
      我忍住心头一波又一波奇异的感觉,指着阿绿的鼻子,问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难回答的问题——的确,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桩桩光怪陆离的陈年旧案杂合而成的泥淖。
      “你是谁?”我吃力地问。
      此言一出,沈约的脸色白了白,但他仍然抿着唇努力忍耐的样子。
      阿绿笑了,“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你想要长一点儿的答案,还是短一点儿的?”
      沈约的脸色白得像纸,看得出来,他十分不愿意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但他又毫无选择。似乎,现在控制着整个局面的人,已经不是他。
      不是他……会是谁呢?
      “都要。”我直直地盯住阿绿美丽的面庞,虽然那让我产生一阵阵痉挛性的眩晕感,好像面对的是某位神祗,直视便是无可饶恕的罪孽。
      “啊……”阿绿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怎么说呢,用人类的话来解释——我可以说是你的母亲。”
      我的眩晕感直接变成了剧烈的天旋地转日月无光,整个世界好像都暗淡下来了。
      “我赐予了你高贵的血统和生命,是的,按照人类的想法,你该称我一句母亲。”阿绿笑眯眯地继续解释,唯恐我不能明白“母亲”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
      也就是说,我身上莫名其妙长出来的羽毛就是拜他所赐?我胀痛的脑壳得出了这样一个还算合理的结论。
      “但是,对于孔雀一族来说,是没有‘母亲’这个字眼的。”阿绿的笑容骤然消逝,“我们的信条很简单,谁给了你生命,谁就是你的猎物。毕竟……孔雀永远是爱好吞噬的种族,刻薄而残忍,美丽而□□,就是我们的图腾。”
      孔雀?我耳边一直回放着这两个字,好像重愈千斤的铁块,一下子把我心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我就捂着窟窿感受着汩汩流出的,温热而粘稠的血。
      “美丽而□□,是我们的图腾。”阿绿这么说,而沈约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他就那样地看着我,但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惊讶或否认的意思。
      有的只是沉痛的悲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背的一句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觉得冷,很想不相信他的说法,很想跳起来甩给他一个巴掌,怒斥他不要拿这些胡编乱造来吓唬我,但我最终只是把自己蜷起来——身下那个隐秘的部位痛得要命,我只能尽全力把双腿合拢。
      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沈约张开双臂,把我搂到怀里,“筠筠,别再问了……”
      他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脸朝着内侧,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算了,我才不信,风姿卓绝的沈大公子也会哭红眼睛,哭得连声音也变了。
      阿绿微微张开的眼帘似在询问我,还要不要继续了?
      我并没有闪躲,只是伸手在沈约背上轻轻抚摸了两下,“帮你恢复记忆的,是他,对不对?”
      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我没有说出口,也没有那个胆量去证实。
      回答的是阿绿,“是我。就在他跟着你回宫,你第一次宣召他的时候,我在殿下盘旋,第一次看见了他。”美丽的孔雀轻轻笑了起来,“和人不一样,我眼中所见的,只是一个残破的灵魂。”
      唯恐我不能理解究竟已经“残破”到了什么地步一样,阿绿语气悠然,似在回味:“想象一下被虫蛀过的杨木料吧,原本光洁平滑的灵魂已经变成了坑坑洼洼的一团,中间一道长长的裂缝,很像一道横贯胸膛的巨大伤口。其实他并非失忆,只是活生生被撕裂了一半魂魄,因而好像一个行尸走肉那般活着。”
      他玩笑般描述,我听得鲜血淋漓,胸口直发堵……可我不能去记恨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使沈约遭受那般痛苦的元凶,最不能原谅的人,就是我自己!
      阿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意道:“最开始我只是惊叹——怎么一个残破到那样地步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出于好奇,我窥探了他的前世今生,才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与沈约之间离合聚散,悔恨痛楚,已经苦不堪言,他竟将其定义为“有趣”。
      还真是恶魔般的嘲弄啊!
      他用手点点我,“你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两个人,魂魄中都是一样的伤痕累累。有趣的地方在于……”阿绿顿了顿,似在考虑措辞,“他的伤痕是拜你所赐,可你的伤痕也是因为他。哦,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就要死了……但是你却可以活着。”
      “你,你说什么?”我本能地感到害怕,是的,我太害怕了——怕沈约一直瞒着我的,是这个。
      阿绿没有回答我,他交握的双手微微使力,只听“嚓”一声脆响,他手里的东西破了,流出透明的液体。我莫名地有些心痛的感觉,好像破裂的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一旦破碎,就再也找不回了。
      沈约听见那声轻响——我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就像经霜的茄子在寒风里发抖。他把脸搁在我的肩头,我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错觉。
      不是他在安慰我,而是我在抚慰他。他紧紧地抱住我,那就像是,我的身上有一种让他坚持下去的力量,他有了我,就可以坚定,他有了我,就有了一切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事,把他逼迫到了这一步?我找不到答案,只能茫然失措地看向阿绿,
      那堆破碎的东西已经不见了,阿绿手中只剩下一粒小小的丸子,散发着极淡的晕光,好像薄雾里的星星。
      他一手拿着丸子,一手抬起了我的下颌,“吃下去,乖乖的。”他这么说,“阿筠,听母亲的话,母亲从来不会害你的。”
      明明是那样美丽的青年,明明是那样凉薄的孔雀,为什么他的嗓音听起来这么温存呢?
      我渴望母亲的怀抱已经很久了——久得我都记不清上一次被母亲揽在怀里抚摸是什么时候。沈约许过我的,他要帮我找到我娘……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沈约慢慢地松开了我,我睁大眼睛望着阿绿,而后者伸出一只臂膀,像一个温柔和蔼的母亲那样环住了我。
      我倚靠在阿绿的胸口,耳边只听得见他深情的呼唤——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样子,我想那该是和煦如三月春光的面孔,柔软如柳枝的怀抱。
      “乖阿筠,张嘴……”
      我听话地张开了嘴,这个时候哪怕他喂给我的是毒药,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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