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易嫁》mayan

12、除夕

　　除夕到了。
　　忠勤侯府喜气洋洋，每个院里都忙着贴春联贴门神，还在门前廊下挂上几排红灯笼，气象森严的院子里立刻有了浓浓的年味。夏夕这边蔡嬷嬷、牛嬷嬷两个能干的婆子，老早把丫头们指挥得滴溜溜转，因此芷兰苑过年的准备工作早早就绪了。
　　捷哥儿从后院跑到夏夕屋里的时候，穿了一身簇新的暗红色五福捧寿团花纻丝小锦袍，一双黑色半腰宝相花纹云头锦靴。头上还扣了一顶黑色暗花杭绸八角小帽，衬得面如满月，目如秋水，人见人爱。
　　“我们家捷哥儿这会就穿上新衣裳了。明天要到处去拜年，你会给老祖宗他们拜年吗？”
　　“会，就是磕头呗。”
　　“还得说吉利话呢。”
　　“什么吉利话？”
　　“我教你。见了老祖宗，你就说重孙儿捷哥儿给老祖宗拜年，祝愿老祖宗身似松椿，体如龟鹤，南山寿永，身全五福。”
　　“记住了。”
　　“见了祖父祖母你就说孙儿祝祖父母新年开运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事亨通千事吉祥万事如意。”
　　“这么长啊。”
　　“说得长了领的红包大。不信你试试。”
　　小家伙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想一想点点头，“好吧我试试。”
　　夏夕抱着他亲了一口，“我们捷哥儿真可爱。”
　　奶娘孙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少有拜年这么啰嗦的。”
　　“我们捷哥儿是大家公子哥，当然不能跟人家一样说大白话。”
　　小正太认真点头，夏夕更是喜欢，“闲了我教你认字你愿意吗？”
　　大学里学的师范，还没来的及用就穿了。
　　“我喜欢下棋。”
　　“棋也下，字也教，每天下两个时辰棋，教半个时辰字，我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捷哥依偎到夏夕的怀里，夏夕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觉得他的脸蛋嫩滑得像刚蒸出的鸡蛋羹，真像咬一口。她拿出瓜子给他剥壳，捷哥乖乖地等她剥好，张开莲瓣一般的嘴唇把它吃下去。
　　“捷哥跟奶奶的缘分还真是很奇妙，他少有跟人这么亲的。”
　　夏夕笑着看看孩子，“我和捷哥天生投缘，不是吗？”
　　吃一会儿瓜子，捷哥儿拉着夏夕又下棋。夏夕一边指点他，一边派丫头去大厨房叮咛厨娘，把她要的当年生的嫩公鸡全部整理干净，切成核桃大的小块，先放点料酒酱油和盐码味，等她午后再去炮制。
　　吃罢午饭，她到自己院里的小厨房里熬制旗花面的汤底。一块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切成小块，过水撇过浮沫。一点底油烧热之后，猪五花下锅略翻几下，加开水煮汤。怕弄脏汤底，调料全部包在料包里下锅慢煮，直到肥瘦相间的一块带皮肉几乎熬化，表面上浮起一层油花。这时候加入大量的米醋，揭开锅盖继续炼，直炼到肉油糅合了醋味酸涩的口感，尝上去变得醇和适口，酸香宜人，这道汤底就算大功告成了。把煲好之后的酸汤装在一个瓷罐里，等会提到大厨房，年夜饭快结束的时候上锅烧开，加盐调味，再加一小撮蛋皮韭菜就可以上桌了。蔡嬷嬷一路给她帮忙，看着这个汤说，“面下在里头会不会腻呢？年夜饭最后都怕油大。”
　　夏夕说，“这个汤照规矩是不喝的，只吃一筷头的面。”
　　蔡嬷嬷恍然地点头。
　　夏夕宝贝的红辣椒被她切成半寸长的小段，满满地装了一碗，一大把花椒也预备停当。炒的时候加上葱姜蒜提味，如果有豆瓣也可以放上一点。猛火暴炒，起锅的时候加点糖，吃起来麻辣鲜香，她自己对这道辣子鸡是相当有信心的。
　　夏夕想，这个时代的人既然没有接触过辣椒，这道菜对味蕾的刺激怕是非同小可。但是辣子鸡要好吃，势必要用大量的辣椒来突出主味，在辣子堆里翻找鸡肉吃的这种做法怕是要引起很大的争议。
　　忙完准备工作，夏夕又精心为自己化妆打扮了一番，穿上了新年里侯府为各位媳妇添置的华丽新装。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叫大丫头侍书小心提着瓷罐，施施然向府里最大的厨房操作间走去。
　　大厨房里花团锦簇，一群奶奶姑娘穿着围裙套袖，在里面穿花度柳一般地忙碌。连徳雅也在照料着她的佛跳墙。按时间算，那些鱼翅之类的名贵好料已经全部加进去了，大约是因为封闭严密的缘故，从旁边走过，似乎闻不到让人神授魂与的香味。
　　在旁边的陈列台上，已经完成的凉菜全部摆好。形状与色彩都非常地讲究。这些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还真的厉害，不管吃着味道怎么样，首先卖相是绝对精致的。她们手里的动作，居然并不显得生疏。看来这个时代，豪门世家十分注重培养女儿的动手能力。这大约算是持家能力的一部分吧。
　　仅凭这一点看，德闵的教程里就缺了至关重要的那一课：持家。不通文墨尚且不论，这么大的侯府，千头万绪的收入与支出，理不清账目就十分要命。再加上没摸过锅铲，不会做针线，在这个圈子里她不异类谁异类啊。21世纪的继母拼命让前房子女干活算是一种虐待。这里颠倒了，用不让你干活害你。
　　夏夕不由得叹一口气。
　　徳雅母亲的形象浮现在她脑子里，一个30多岁的丽人，言辞便给，面相精明，不高兴的时候就显得刻薄。德闵算是她从小养大的，但是她看德闵的眼光里永远只有挑剔和找茬，弄得德闵对她一直十分畏惧。她以关心、教导的名义，一点点地摧毁德闵的自信，再帮着自己的女儿掌握所有需要与不需要的技能，蚕食掉德闵的生存空间。德闵就在这样阴狠的母爱之下一日日地矮了下去，最终失去了自己的全部。
　　如果她能嫁给许静瑜，就算她笨一点，许静瑜大约能包容她吧？德闵美貌又善良，她有一肚子压抑了十几年的爱想奉献出去，可是家里没人稀罕。如果她顺利地嫁了许静瑜，她就不会拼死服毒惹来那么多敌视，在婆家立足就不像她现在这么艰难。许静瑜既是温存的男人，只要给她一点点体谅，她会肝脑涂地地去报答吧？纯良温顺的妻子，知道自己笨，会拼命地学习，这样的德闵原本是有机会获得幸福的吧？
　　后娘，果然是会拿毒苹果给人吃的奇妙物种。
　　夏夕一瞬间非常难过。如果没见到眼前这一幕，她还以为千金小姐就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绝不会意识到这是继母的心机和伎俩。仔细想一想，德闵似乎是从四五岁上就开始被人唤作糊涂四儿了。难道那时候她就有了谋夺之心？那时她也不过是个20出头的年轻女子，会有这么深谋远虑？真是让人心惊肉跳。
　　但是这件事有一个很不合理的地方。德闵的祖母悭吝成性，继母周氏好面子大手大脚，两人不合在家里人尽皆知，不过是勉强维持面子，不会公开冲突而已。照说祖母是可以照顾到德闵的，她总归是她嫡亲的孙女。但是这位老太太十几年里眼看着继母一点点地养废德闵，却始终一言不发。为什么？她并非性子软弱，发怒的时候堪称台风呼啸地动山摇，周氏也很是拿她没辙。德闵被设计，那女人的目的她没道理看不出，为什么不肯帮帮她？
　　这时候，忙活完糯米素丸子的五姑娘静琬，朝夏夕笑了一笑，“七嫂，来得晚还站在这里发呆，需要我帮忙吗？”
　　夏夕舒一口气，把心里的郁闷暂时放下，对静琬说，“我的菜简单。把鸡块腌一腌，入味一爆炒就行了。银丝面最后上，汤加热，挑一箸头面进去就行了。来早了白给你们添乱。”
　　“看你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八嫂说你没做过这些，让大家都多帮帮你呢。”
　　“我又不敢想那200两银子的彩头，马马虎虎弄两个菜出来交差还是可以的。倒是要谢谢大家的好意。”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倒也是。我刚进来看到台子上的菜真被你们吓住了，这也太厉害了。大厨也不过如此吧？居然还有雕花。”
　　静琬笑着说，“雕花是府里的厨子刻的，咱们哪有这本事。老太太说别让她年三十吃生的她就念佛了。”
　　夏夕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直郁郁的德闵笑得如花绽开，静琬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连徳雅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向这边看。
　　“七嫂，下次你早点来，我们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多有意思。八嫂，你这个主意出得满好玩的。”最后一句，静琬抬高了声音，对着徳雅说。
　　“那是真的，难得这么有气氛。”夏夕说。“我们在家的时候你怎么不出这个好主意？”
　　徳雅笑着说，“咱们家姑娘奶奶少啊。会累死咱们俩的。”
　　夏夕点点头，“受累的是你，我帮不上你。”
　　“七嫂，你不喜欢做饭吗？”四姑娘静琳文文静静地问。
　　“喜欢哪，做好吃的谁不喜欢？我对烹调的兴趣是天生的。”
　　“那你会做什么好吃的？说来听听。”六姑娘静珹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快乐地问。
　　“我自己琢磨着做过一种果肉酸奶还是很好的。”
　　“你自己琢磨的？”
　　“是啊，我喜欢自己一个人乱想，见到新鲜东西我就拿着乱试。所以你们不要看不起我的厨艺哦。我算是创新高手呢。”
　　厨房里一阵笑声。四奶奶沈氏忙着一道名贵的蟹粉鱼翅，这会刚腾出手来，笑着问，“七弟妹，你倒说说怎么做的酸奶？我们也学学。”
　　“我不爱喝牛奶，那股子膻味让我难受。我就想怎么能把它改一改就好了。所以就自己琢磨着乱试一气。失败的我就不说了，酸奶算是研究成功了的。其实很简单，先想办法让牛奶发酵，第一次做的时候天暖，我把酸奶包在被子里，足足捂了两天才做成。尝一尝，有一种又酸又醇的味道，加点糖吃，比牛奶强多了。第二次做就简单了，把前头吃的酸奶留一点引子，加在牛奶里，夏天几个时辰就好了。这种原味的酸奶吃腻了，我就往里面加蜂蜜，做成蜂蜜酸奶，加红枣汁，成了红枣酸奶。把水果切成小小的果粒添进去就是果粒酸奶，我还加过葡萄干，杏仁末，核桃末进去，这就是传说中的果仁酸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