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好事近》悠若清风

31、31.兰与贤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能持续多久呢？即使秦裕爱着芝兰的才情，如果芝兰以那副受损严重的面貌每日以对，结果如何又未可知。一方是年轻时的一见钟情，一方是多年来的朝夕相伴。若说对芝兰的情分，怕也被时光磨得只剩下怜悯了吧。既然这样，倒不如像现在，相忘于江湖。

　　腊八那天秦府早早熬了甜糯的腊八粥，饭香味充斥着整个院子。院子里的下人们虽没人分了粥领了银钱，面上都没怎么露出笑来。云蓉一大早就和云修过来准备，身后还有一个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几分助手样子的谢安。

　　在要进行手术的房间，一处屏风后面，云蓉发现一双穿着青色布鞋的小脚。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应该就是那位容貌尽毁的芝兰。不知道如今坐在那里，看着曾经相爱过的人和自己的亲姐姐感情深厚，还孕育了一双儿女，是怎样一番心情。
　　云蓉绕到屏风后，最先入目的是一双细白的手。双手握着一串念珠，在安静的拨动。云蓉走过去，也没能打扰到她一般。她一身浅蓝色的袍子，戴着的帽子上缝了一圈厚纱。那帽子的缝线和布料都很新，看样子只是为了下山才新缝的。

　　“你别担心，秦夫人会没事，你也不会有事。”云蓉隔了一定的距离放轻了声音。即使被一层厚纱挡住，云蓉也能感觉到她缓慢抬起的脸上，一定是无波无澜。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那青色的身影也只是抬头动了那么一动，便变得无声无息，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云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面前这人已经因为家人的自私毁了半生。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该用怜悯的眼神去看她。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谢安正熟练地把各类器械放入滚水消毒，准备针线药草，颇有几分架势在。
　　“怎么样？”云修挑眉，“老夫给你收的这师弟还算有天分吧？”

　　“大师兄。”谢安摆放器械的间隙抬头看着她笑，看似很和蔼。
　　云蓉抖了抖，回了一笑，“呵呵，二师弟。”
　　云修对于座下徒弟融洽的气氛深表欣慰，捋着山羊须笑着好一会儿，才冲云蓉道：“谢安虽不及你聪慧，但贵在吃苦耐劳。你这身份，也不能总跟着云叔跑，早晚要成家安定下来。谢安就不同了，可以跟着云叔云游四海。”
　　“师父，我也要成家。”谢安可怜兮兮。
　　“你成什么家？”云修面慈心善的脸瞬间一变，竖着眉毛道：“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就你如今这手艺，再练个十年二十年再说。”
　　“师师师，师父……”谢安表情夸张，整张脸皱成一个“囧”字。

　　云蓉皱皱眉，张张嘴又顿住，末了还是说：“不用逗我开心，我没紧张。”
　　云修咳了一声，顺手给了谢安后脑勺一巴掌，笑着道：“生死状都立下了，你只尽力就好。”
　　“有你们两个在，我怕什么？”云蓉抱臂靠在一旁桌子上笑。

　　说是这么说，真正开始做的时候反而有些胆怯。云蓉在猫身上练了几天，如今看着已经被云修的药迷得昏昏沉沉的秦夫人，反而不敢下手。
　　这样类似于全身麻醉的效果真的可以减缓痛感吗？云修的药真的对大伤口有效吗？切开了之后，没有止血有效措施，视线可以辨得清哪里该切哪里不该切吗？

　　“云大夫。”有人在一旁推了她一把，云蓉回神，入目的是秦乾之担忧的脸。
　　“云大夫不舒服？”
　　云蓉摇摇头，身后谢安立即拿了帕子给她擦掉额头的汗。

　　双手在烈酒里泡过，现下还有些疼。云蓉闭了下眼睛，忽然想到，这时候的谢远也许正在衙门断案的。等她做完手术出来，指不定那边已经结了案。回头他又要过来炫耀，自己手术没做好岂不是丢份子？
　　云蓉想着谢远肯定会摇着扇子又二又得瑟地笑，不禁也笑了笑。重新集中精神，握紧刀片，在微鼓的下腹处，划下第一刀。

　　衙门里谢远双臂撑着椅子扶手，微微前探着身看地上故作镇定，却又忍不住微有瑟缩的刘钱，久久没有开口。小石头袖着双手站在一侧，鼻孔朝天的架势哼了一声道：“刘钱，你都招了吧，我家少爷若不是什么都知道，又怎么会忽然抓你过来？”

　　刘钱抬头瞪他，低声说：“臭叫花子休想污蔑老子……”
　　“嗯？”未尽的话在谢远拖着长腔的威胁声中陡然顿住。
　　谢远悠哉地坐在那里，等刘钱冷汗冒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站起来围着他走了一圈，抬手让李户将“神器”抬进来。小石头精灵的脑袋转得飞快，见东西抬出来立马笑着说：“少爷你又用这个测谎仪？前几天张东因为不老实，被这神物弄得满头是血，最后还是全招了。我看这刘钱也不比张东硬气多少，不用在脑袋上插眼儿，就剥个皮就够了。”

　　刘钱盯着那东西往一侧挪了挪，待“测谎仪”摆好，李户抱着奇怪的头套往他头上套的时候尖叫一声爬开两步，哆嗦着道：“秦大人在哪里？我要找秦大人！你是谁？怎么敢……滥用私刑？”
　　“秦大人全权委托我家少爷申办此案。秦大人说了。”小石头清清嗓子，故意将声音压出一种浑厚来，慢悠悠地说：“既然谢公子有官府批文，那王麻子的案子，就交给谢公子办理了。”
　　“胡，胡说。秦大人是父母官，大小案子都要亲自申办。”

　　李户终于聪明了一回，敲了敲手里的木棍道：“秦大人说，让秦公子审理此案。”
　　谢远啧啧嘴道：“我弄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犯了案没有投案已经是大错，既然被官府抓了，一定是找够了证据。却偏偏要死不承认，受刑罚之苦。倒不如痛痛快快招了，我不会麻烦，你也不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上刑之前就说了。”

　　小石头附和，“少爷，张东虽然没杀人，但是有过杀人的心。到现在还不敢出牢房，说要在牢里忏悔。我看是被这神物整怕了。”小石头看看那“测谎仪”砸吧砸吧嘴，一副不想多看的模样。

　　李户和另一个衙役上前，一人按住刘钱，一人想将那头套套到他头上。刘钱疯了似的挣扎，李户没办法，只能松开手找了一根绳子过来，反剪了他的手捆上。谢远叹口气道：“算了，他即怕成这样，就把他眼睛蒙上，省得一会儿看到自己脑袋上淌下来的血受不住。”

　　李户依言将他眼睛蒙上，另一位衙役摁住他的背几乎把人踩在地上。起初刘钱还疯了似的喊冤，奈何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恐惧被成倍的放大，在头上被套上紧紧的头套，又有细小的竹针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从头套里插进去的时候，终于开始松了口。
　　“我说我说！不要揭我头皮。”
　　李户停下固定头套的手，看向谢远。谢远道：“继续。既然快弄好了，就让他试一试这测谎仪的妙处。”

　　谢远晃到他面前，蹲下身道：“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都如实回答，每回答错一个，这测谎仪就会自动辨别，裁去你一块头皮。若是实话实说，这测谎仪就不会动你。唉，本来那张东也没有杀人，只不过是因为说谎，便变得……实在是可惜。”
　　谢远拍拍他的肩，“你若要试试，我也不阻拦。”
　　“我说实话，我说实话呀！”刘钱甩着头想将头上的东西甩下去，却又不敢太用力，怕真的用力过大把自己的头皮揭了去。

　　师爷提笔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瞪着眼睛呲牙咧嘴做鬼脸的一大一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提笔记录这案件审理的开头部分。
　　谢远耸着肩呲着白牙晃回椅子，缓缓开口道：“你因那件事把王麻子引出城，是怎么把他给杀了的？”
　　“我没有杀人！”刘钱喊过就抖成一团，小石头和谢远对了个眼色，偷偷凑近了将头顶处的几枚竹针往里推了推。刘钱尖叫起来，“不要啊不要。”

　　小石头做出惊恐的声音，“少爷，流血了。”
　　李户将茶杯里的鸡血往头套上倒了些许，有血滴顺着头套边缘落到刘钱鼻子上，带着浓重的腥味。刘钱几次想尖叫，却没发出声音，只大口大口的喘气。想去把眼睛上蒙的布拉开，奈何双手被反绑在后面。头套带来的禁锢感让他一瞬间只觉得有东西插进自己的头皮里，一点点蚂蚁似的钻来钻去，然后头皮脱离身体，有血不断的流出来。

　　谢远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提高声音道：“你将王麻子骗出城，都做了什么？”
　　刘钱瘫软在地上，像是下一瞬就要死去，大口地喘着气道：“别揭我头皮，我说，我都说。我没骗王麻子出城，是他自己愿意出去的。他要和我分钱，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怎么能给他。我把他杀了，埋在城外十里一棵老槐树下。”

　　谢远挑挑眉，方才他模糊问题，就是想让刘钱自己不注意说出点什么线索。如今看来，他和王麻子之间的恩怨还真有点隐情。
　　“哼，还好你学乖了，我也不想案子审到一半留一个头剥了头皮的人在面前。虽然请了大夫不会让你们死，我也不怕看你们血糊糊的样子。只不过那血浇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谢远一手握紧扶手，面上仍漫不经心道：“你那银子是哪里得来的？”
　　“我……我我我……”刘钱稍稍缓过来一些，刚一迟疑，忽觉得头顶又有东西刺入，忙叫道：“我说我说！我拿我姐夫的！”

　　谢远眉角微微抽了一下，因答案和自己猜测的契合，兴奋有些压制不住。
　　“你又是如何从刘大壮那里抢了银子？又将他抛尸在流沙河里？这也就罢了，为何要将他右臂砍断？”
　　刘钱听他如此问，不禁软了身体，摊在那里哭道：“我后悔了，我错了，我不该见财起意。”

　　谢远狠狠砸下惊堂木，喝道：“还不快快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