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好事近》悠若清风

30、30.兰与贤

　　秦夫人的手术定在一个月后腊八那天。秦夫人说，腊八祭灶年来到，一眨眼就过年了，想让家人安安生生的过年。云蓉告诉秦裕关于用血的事情，提及秦晴说过的一个双胞胎姑姑，秦裕眉头狠皱了皱，答应帮助想办法。

　　时间一天天其实过得很快，云蓉准备各种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各号的缝线到各号的针，简易止血钳镊子钳子钩子，能想到的全部都弄了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和谢远在被窝里互踢。

　　似乎在被窝里打架都是小孩子的事情。特别是冬天，外面空气冰凉，被窝里面暖和。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踢的冷气直吹，还要相互抱怨对方的行为让被窝存不住热气。云蓉是通过吵架缓解焦虑，谢远是通过吵架缓解焦虑的云蓉的焦虑，顺便排解自己的无聊。
　　是呢，案子又进了死胡同。王麻子的老婆被提审过了，除了第二天因为丈夫没出来摆摊才发现人不见之外，一点其他的线索都没有。另一个章瑛，谢远倒是借助乞丐们的力量查出来一点，却和案子没甚关系。秦裕在调解了城中两起争执后，以官府的名义贴了悬赏令，能够提供线索的赏银二十两。
　　别小看这二十两，是穷人家几年的口粮。如今谢远能做的，只有等着。

　　两个人在被窝里打的起劲，反而又暖和起来。云蓉抱着谢远一条小腿刚准备折过去，忽然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满头是汗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云蓉两眼放光，拍了拍还在被窝里蠕动的某人，低声道：“谢小贱，你去把那猫抓来？”

　　谢远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头上，鼻子里吸进去了棉絮，动了半天鼻子打了个喷嚏才问：“捉那个做什么？”
　　“你别管，快点去捉来。”
　　“我不去。”谢远擦了擦汗准备睡觉。睡前适当运动果然是有益身心健康，如今虽觉得精神抖擞不宜入睡，但身体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肯定能一夜好眠。谢远动了动肩膀，暗想，要是能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就更好了，可惜这天气实在是让人没勇气好好泡一泡。

　　云蓉哼了一声道：“回去我就告诉你爹，就说谢知州，您儿子其实特别爱您，其实您一直是他心里的榜样。在外面办案都是以您为楷模……”
　　“行了行了！”谢远皱眉打断他，受不了地打断她，挖了挖耳朵道：“我去就是。”

　　谢远麻利地穿了衣服，临出门的时候还在外间的桌子上顺走一根从江州城有名的烧鸡店买来的鸡腿。云蓉看着他的背影笑，想着这人还真是没长大，心里竟然这么别扭，爱着自己的老爹还非得表现得和老爹有多大仇恨似的。

　　谢远抱着猫回来的时候云蓉已经多点了两盏油灯，准备好了桌案和工具等着了。谢远看看桌上的东西，将猫往后藏了藏问：“你做什么？”
　　云蓉把叼着鸡腿“呜呜”叫的猫咪抱在自己怀里，用云修给的药粉捂在猫鼻子上。不过是说话间的功夫，那猫已经停止威胁的呜呜声，嘴里的鸡腿也掉在了地上。云蓉把猫放在案子上，认真道：“好久没有动过刀子，给秦夫人做手术之前，总得先练练。”

　　谢远摸摸鼻子往后躲了躲。
　　“去用酒把手擦一遍，给我打下手。”
　　“那什么，外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我去找找。”
　　云蓉嗤笑，“你不会是怕血吧？”
　　谢远撇嘴，“你一个小屁孩儿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说罢挺着腰去擦了手，仰着脸不耐道：“你最好不要把这猫治死，省得明天有人击鼓告状，说自家的猫在衙门无故消失，疑似被人杀了。”

　　“放心吧。”云蓉戴上秦裕派人送来的优质棉布做成的口罩，套上白大褂，“一只小公猫，我帮它绝育，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抢小母猫和别人打架了。”
　　谢远站在云蓉身后抖了抖，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就有点发寒。云蓉眼睛一眨不眨地划开小猫下腹，把猫咪的那什么挤出来麻利地割掉的时候，谢远忽然悟了——交友不慎误终身。想起自己当初脑子发热和她签订的“卖身契”，瞬间觉得，他这一生，怕是毁了。

　　阉割手术很成功，云蓉缝合的技术不是盖的，下针又快针脚又细密。虽然也就两厘米的伤口，但用最细的丝线缝合，绝对称得上美容水平。只一点，云修给的粉末估计用量有点大，那猫软趴趴的躺在小棉垫上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云蓉给它伤口敷了药，舒了口气道：“还好手艺没落下。”

　　给小猫勒腹巾的时候道：“明天你再捉一只母猫过来。”
　　谢远呆住。云蓉看着他故意往下扫了一眼笑道：“嘿嘿嘿，谢兄，我需要一只小母猫。”
　　谢远点头，等云蓉把小公猫放到篮子里靠近火盆，洗手洁面回床睡觉，才捂住心口伸手向天做了个“上天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的动作。
　　谢远终归是不放心，半夜在云蓉睡得呼呼响的时候偷偷爬起来去看那小猫。已然有了清醒的迹象，谢远伸手去摸，一手颇有点怜惜地揉它的脑袋。许是挡住了它的视线，小猫疯狂地挣扎起来。谢远待要去安抚，那猫已经蹿了出去，在他不远处踉跄一步跑远了。留下一个呆怔的谢远，似是又陷入沉思。

　　云修的消炎草药很有用，这边一切顺利，小公猫四天后被人解去了腹巾又出现在衙门的围墙上，身边是一只同样做过绝育手术的小母猫。只不过母猫有点蔫，似乎还未从不能做妈妈的悲伤里走出来。若不是为了谢远每天一根的鸡腿，两只猫也许再也不会越上这道令它们断子绝孙的砖墙。
　　小石头也没问谢远的意见，便基本接替了原来谢安的工作。只不过小石头更会偷懒，如今虽然跟着谢远，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替猫啃啃骨头，替谢远尝尝美食，顶多帮他拿一拿东西，适当的时候用自己的矮个子和黑皮肤陪衬他的多才帅气而已。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仅仅是二十两，还是有人提供了线索。江州城东城门口一个茶店的店小二说，似乎在三个月前看见过王麻子和一个人出城。至于是不是那天就不记得了，只因为当时天还没怎么亮，店小二的印象才那么深刻。如今看到悬赏，才想起有那么一出。
　　“你确定他当时是和刘钱一起出的城？”
　　店小二点点头，又皱眉想了想补充道：“如今想起来，两个人似乎还边走边说什么。像是争执什么，王麻子似乎推搡了刘钱两回，俩人还不断回头去看。哦，本来我们那时候也不开店，因为我们老板半夜忽然跑肚（拉肚子），下半宿我根本就没睡，干脆提前开门做生意。”

　　“这刘钱是？”
　　“刘大壮的小舅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赌钱不说，还抽大烟，没少从刘大壮那里拿钱。和他姐倒是挺亲的，前段日子刘氏为了刘大壮的事情跑官府，他还专门陪了几天。不过没定性，等那事儿过去，又开始跑烟馆。”

　　小石头忽然道：“刘钱那条胳膊不是刘大壮给打断的吗？那时候刘大壮提着砍肉刀追着他打，我还以为刘大壮要当街把他宰了。”
　　店小二笑，“刘大壮可不敢，他怕老婆嘛。也就是管教管教，说实话刘钱那厮就是欠收拾。也得亏他老子死的早，要不然有几个也得被活活气死。”
　　店小二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道：“小青天老爷，那二十两银子？”

　　谢远摆摆手，李户领着店小二下去了。
　　小石头在一旁溜须拍马，学着谢远的动作说：“少爷真有派头，将来肯定是个厉害的官。”扭头看见云蓉，笑着竖起大拇指继续道：“荣荣公子也有派头，能降得住我家少爷，肯定是这个。”

　　云蓉嘴角抽了抽，见谢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也不打扰他，只安静地等着。谢远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冲小石头道：“你去偷偷打听一下那刘钱最近有没有欠债，不要打草惊蛇。”
　　待小石头跑走了又扭头冲云蓉道：“我似乎有头绪了。”
　　“有头绪就去做啊。”云蓉笑。
　　谢远看着她脸上似鼓励又似赞许的笑，面上忽然有些热，忙撇开头看看左右，拍了下额头道：“唉呀，还有件事情没做。你先忙，我也忙去了。”
　　云蓉看着谢远的背影摇摇头，转眼间看见早上刚来接她去过秦府的下人，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云蓉再进秦府的时候直接被请去了秦裕的书房，秦裕站在一副很有意境的兰花却没有题词的未完成的画前，等云蓉走近了开口道：“云姑娘，老夫做错了一件事，如今却要让你帮着老夫来圆谎。”

　　云蓉未出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晴儿的姑姑，芝兰……”秦裕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这名字给自己带来无限痛苦。
　　“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身份，我也不能……不能让芝贤知道她的妹妹还活着。云姑娘，你可否帮老夫圆这么一个谎？”
　　“那要看你这个谎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秦裕叹口气道：“家里人谁也不知。她……她面容已毁，一直住在城外无青山。芝贤以为她死了，除了乾之，都以为她死了。那年城外桃花开得好，上山赏花的人很多，却不巧那日早晴晚雨。我们在无青山半山相遇，躲在一个古树下聊到雨停。这幅画是她画的，让丫鬟拿来赠与我题诗。我收了画就被派去外县上任，不久却听闻林府失火，似乎伤到了人。我急急忙忙赶回来，被告知她并未受伤。
　　那之后两家订了亲，我就很少能再见到她，有时候见也只是远远一面。这幅画一直挂在我书房，却不知为何，一直没能提笔。婚后我总觉得她似乎是换了一个人。她叫芝贤，我却记得赠与我画的那人叫芝兰。”

　　“你不知她有一个双生姐姐？”
　　秦裕摇头，“后来知晓，却已经有了乾之。那之后我曾查过，知道她在我成亲那日就出了城，独自一人去了无青山，再不愿归家。她对家人说，即无颜见我，却不愿家里人这般抢夺属于她的一切，只当她死在那场火中。错既已错，又如何能改得了？”

　　秦裕面对那副不完整的兰花书画，一直没有回头，只在一声叹息后问：“烦请云姑娘为老夫保密，这里，谢过了。”
　　云蓉转身出门，即将迈出去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回头问：“你心里还惦记着她？”
　　久久没有回答，只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