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青梅竹马》苏*六

2、二

　　二
　　谁都没料到，外婆的病竟然来的这样快，周吟看天色不早，去叫刚才睡着的外婆起来洗脸，却发现怎么也叫不醒。
　　是在第二天一早送进的县医院，虽然抢救过来，却愈发糊涂，好多事不记得，眼神也不大好，看不清人。
　　大舅跟舅妈都在，周吟拉着外婆的手不肯放，周丽得到通知赶过来，她第一次在周丽脸上看到慌乱失措的表情。
　　大舅看周丽过来，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上来就是一巴掌：“还不是因为你，要不妈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丽愣在那儿，也不反抗，周吟看她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的五个指印，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住手，不许打我妈妈！”说着挡在周丽前面。
　　周丽看看挡在自己前面的小人儿，个子都快跟自己一般高，刚才她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妈妈”，也不顾脸上的疼，扶住周吟的肩头：“周吟，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周吟刚才的话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根本没经过大脑，此刻想起面上腾地红了，扭头不看她。
　　周丽却恢复了神智：“大哥，你打我是应该的，这些年我没少给妈拖累，我的罪我来赎，以后妈就由我照顾，我会找个好大夫给她治的。”
　　大舅妈听到这儿，插了一句：“那医药费……”
　　“我出。”周丽毫不犹豫。
　　“那就好，孩子他爸，家里还有好多活要做呢，咱们要不先回去，这里就让她们看着。”
　　大舅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周丽：“你最好说话算数。”
　　看着二人消失在远处，周丽仿佛才觉得脸疼，用手揉了揉，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周吟，问：“很明显吗？”
　　周吟点头，又摇头。
　　“明显也顾不上了，周吟，你看好外婆，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转眼，这个潮湿的雨季就过去了。
　　“大家好，我叫周吟，很高兴认识大家。”周吟在大家的掌声中坐下，从今天起，她升了初中，还是Z市最好的附中。
　　她最终还是跟着妈妈走了，县医院条件有限，外婆被妈妈送到市医院，甚至最后联系到了全国最好的医师，只是一切努力抵不过疾病和死亡，外婆还是在一个雷声阵阵的夏夜离开了她。
　　她还记得那天外面好大的雨，昏睡了好久的外婆终于清醒过来，医生把妈妈叫出去，嘱咐她几句，回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抓住外婆的手不放。
　　“丽丽，你怎么哭了？”外婆皱着眉，疾病已经使她脱了相，说话也有些困难，“是不是在外面过得不好，不好就回家，回家谁都不敢欺负你。”
　　周丽摇头：“妈，我很好的，没人能欺负我。”
　　外婆笑：“是啊，你多倔，说走就走，你才十五，就偷偷进了城，你大哥去找你多少回都找不到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
　　“妈，对不起，是我错了。”周丽忍住眼泪，紧紧咬住嘴唇。
　　“你看看，又是这个表情，小时候有人跟你抢吃的，你打不过被他推得摔在泥里，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不说话，问你啥都是这个表情；初中的时候那帮小兔崽子欺负你，你不敢跟我们说，也是这么个表情；后来你怀了周吟跑回来，身上都是伤，吓得说不出话来，也是这么个表情；现在，现在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要找你爹去了？”
　　周丽摇头，拼命地摇。
　　“咱家三个孩子，你爹最疼你，因为你跟他脾气最像，一样的倔，你怀周吟回来又惊又怕的模样，我就心疼呀，我就在想，要是你爹在，非把那个欺负你的畜生绑过来给你赔罪，我没本事，不能帮你出头，你怕我担心，干脆就自己咽下这口气，我就想啊，算了，就当什么也不想知道吧，你们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等你把孩子生出来，你要养着，咱就养，你要说送人，咱就送人，你是多好的闺女呀，还怕以后没人要？没想到你那么有主意，月子还没坐完，一个不注意就跑了。那会儿把孩子饿的呀，整天哭。好不容易找人奶了几天，谁知道遇见个没良心的，差点把周吟饿死，幸好发现的早呀。老人说给孩子磨豆浆，磨得细细的，也能行，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洗豆子，周吟争气，这样也能拉扯大。那么多年你连个信儿都没有，我又担心又害怕，心里想恨你又恨不起来，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说到这儿，外婆又开始咳嗽。
　　“妈，别说了，身体要紧。”
　　“我要说，我这回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我知道我要去见你爹了，我得对得起他才行，要不黄泉下他也不会认我的。丽丽，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我心疼你，有时候我就想啊，要是当时你继续念书，会不会跟现在不一样，会不会过得好。我是又恨自己又恨你爹，可是看你现在对周吟好，我就想通了，咱们老周家的闺女，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好好的，哪怕遇上再大不顺心的事，最后都能过得高高兴兴，这样，我也就放心把周吟交给你了。”
　　周丽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也别受了一次骗，就不信男人了，世上有坏人，好人也多得是，要是真遇上好的……周吟，好好跟你妈过日子，外婆就安心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起了雷声，外婆眼睛一亮：“是他，你爹来接我了，我……”
　　尖锐的上课铃声想起，打断了周吟的思绪，她从书包里拿出初一的教材，静下心来听课。
　　她从六年级开始转到Z市念书，她从前在学校里一直都是前三名，备受老师青睐，可是转学时的摸底考试，她却只考了全班的二十多名，要知道全班一共只有四十个学生。而她不标准的普通话更是让她羞于与人交流，幸好，好强的妈妈给她请了家教补习，她的生活才重新走上了正轨。
　　课间休息的时候，同桌李立志用笔戳戳她：“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周吟友好地笑笑：“一附小。”
　　李立志了然：“你们是直升进来的？”
　　周吟点头：“你呢？”
　　李立志夸张摇头：“我就不行，家不在这片儿，成绩也不好，我是花钱进来的。”
　　“这也要花钱？”周吟瞪大眼睛，“为什么？”
　　“择校费呀，”李立志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你连这个也不知道？”随即了然点头：“你是一附小的，当然不用操心，要知道咱们学校有多难考，只有你们小学有直升机会，为了这个，好多人从幼儿园就开始往这片儿搬，我有个发小，他幼儿园就上的附幼。”
　　周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又问：“为什么一定要上附中？”
　　李立志愣住，突然笑了：“周吟你是傻吗，上了附中，就等于进了大学的门槛，谁家不希望孩子考上好大学啊，我妈就说，不管给我花多少钱，倾家荡产也要念附中……”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夸张，她夸张了。”
　　周吟愣愣地坐着消化刚才的信息，后座的女孩儿也加入了他们：“李立志，就你话多，从小就这样也改不过来。”
　　李立志有些无赖：“我关心同学用你管吗。”
　　女孩儿不理他：“同学你好，我叫莫春晓，春眠不觉晓的春晓。”
　　周吟笑：“我叫周吟，你俩以前认识？”
　　“对啊，没想到幼儿园一个班，小学一个班，到了初中，还这么倒霉。”
　　“你说什么，你倒霉？我才倒霉，每次都跟你同桌，还好这回躲开了。”
　　几天下来，班里同学都认全了，竟然有一多半都是小学校友，有的还是当时一个班的同学，交谈下来，才知道李立志说的没错。
　　这天课间，大家跟往常一样聊天打闹，班主任突然进来：“同学们都静一静，下面的那节课取消，改成摸底考试，大家都准备准备。”
　　一片哗然，周吟和莫春晓刚从卫生间回来，李立志就拉住她们：“怎么办，要摸底考试。”
　　莫春晓是自己考进来的，不像李立志那么怂：“考就考呗，怕什么，进都进来了，难道考不好了还能把咱们撵出去？”
　　李立志苦着脸：“说得容易，你知道咱们要根据这次成绩重新分班吗？”
　　“啊？”这次是周吟跟莫春晓同时叫出声来，“为什么？”
　　“听说，是有人找了校长，说是什么班级资源什么的，反正大闹了一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时监考老师也来了，把密封袋中的试卷抽出来：“发下试卷就开始考试。”
　　周吟看看试卷，好多东西都忘光了，周围也是一片唉声叹气，监考老师咳嗽一声：“大家遵守考试纪律。”
　　摸底考试结束，莫春晓叹口气：“完了完了，要是按成绩重新排班，我一定会被分到差班去。”
　　李立志倒像是解脱了：“我也考得很糟，没事，分到差班我陪你。”
　　莫春晓哀叹：“那才糟糕啊。”
　　“你……”
　　这时有同学在门口喊：“周吟，有人找！”
　　周吟忙应了一声，走出去。
　　门外的女孩，短发大眼，笑得灿烂：“周吟！”
　　周吟也笑，拉住她的手：“一一，好久没见到你了。”
　　女孩名叫林争一，据说是父亲希望她能力争第一，她也不负期望，小学一直都是第一名。
　　“一一，你不是去B市上学了吗，怎么在这儿？”
　　“我不去了，B市教学质量不太好，不像咱们这儿，学起来特别踏实。我现在在一班，记得有空来找我玩啊。”
　　周吟看着她走，才转身进了教室，正好撞上了要出门的刘旭阳。
　　刘旭阳手上的作业本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周吟忙着一边道歉一边捡，刘旭阳是他们班班长，长相跟名字完全不同，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平时有点呆，可是因为学习努力又听话，很受老师喜欢。
　　旁边有人看见这一幕，打趣道：“咱们的班长看到外班美女眼都直了，不管不顾地往外冲，这是怎么了？”
　　刘旭阳的脸红了红：“无聊。”抱起那沓作业本匆忙离开了。
　　周吟无奈，她从没见过这么害羞的班长。
　　回到座位，莫春晓问：“周吟，你跟林争一认识？”
　　“对呀，怎么了？”
　　莫春晓一脸崇拜的表情：“她可是个传奇人物，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认识林争一，一点也不意外。六年级的时候，周吟转学到一附小，彼时她刚失去最亲的外婆，又来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事事都得从头学起，她从没有过现在的自卑，很是沉默，甚至不敢跟同学打招呼。
　　中午她一个人回家，太阳真大，晒得她无处躲藏。就在这时，有轻快的脚步从后面追上：“周吟，周吟。”
　　她回头，是个短发大眼的明媚女孩，眼里的疑惑还未消除，女孩开口：“我是林争一，坐在你前桌，看来咱俩回家顺路，不如，一起走吧。”
　　就是这句话，直到现在，周吟想起来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笑笑：“我们是同学呀。”
　　莫春晓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真好，能跟她做同学。”
　　李立志“嗤”了一声：“又不是明星，你羡慕什么呀。”
　　莫春晓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他：“你知道什么呀，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林争一就一直是我人生的目标！争一争一，力争第一，我是听这个长大的。”
　　“为什么？”周吟和李立志同样不解。
　　“因为，我妈妈是她的班主任啊，可是我一直比不过她。”
　　“谁说你比不过她啊，我觉得你比她强多了，”李立志立刻站明立场，“是吧，周吟。”少年的脸上不平的模样真是明显。
　　大家等了许久的摸底考试成绩也没公布，传的沸沸扬扬的分班消息也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渐渐被淡忘。
　　“我说第三题肯定选A，我记得在练习册上看到的。”
　　“你记错了，是B啦，我肯定。”
　　几个对题的同学都要拍桌子吵起来了，李立志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其实是选C。”
　　争论的几人听他说话都停下来：“你确定？”
　　李立志一副好学生的样子：“确定呀。”
　　“完了完了，这下扣分了。”
　　“死定了，怎么办。”
　　“怎么会是C呢，你给我们讲讲。”
　　李立志眨眨眼：“不会的题就选C，绝对没错。”
　　众人做鄙视状，离他远远的，总算是清净多了。
　　期中成绩很快出来了，全班第一是班长刘旭阳，位列年级第二，比年纪第一林争一却少了有二十分，这让大家第一次意识到林争一果然是神一般的存在。周吟看看排名，她考了全班第四，倒是不错的名次。
　　“李立志，你能不能争点气！”莫春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拿着试卷追着他跑，“倒数第一，你也好意思！”
　　李立志边跑边笑：“你急什么，又不是你考倒数第一，我记得你考了全班第二呢。”
　　莫春晓停下来喘气：“要不是你妈要我督促你学习，我才不管，谁爱管谁管！”
　　李立志也停下来，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却又飞快换了笑脸：“我考不好他们又不能罚你，考好了难道他们会奖励你？！”
　　莫春晓气得脸都红了：“你，你……哼！”
　　周吟回到家，周丽今天竟然做好了饭，见她诧异，笑着说：“快去洗手吃饭，愣在那儿干嘛。”
　　周吟笑嘻嘻地洗了手：“妈，我们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全班第四。”
　　周丽一听，笑得眼睛都弯了：“好好好，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想吃什么，妈妈再给你做几个菜。”
　　周吟看看一桌子的菜：“妈，不要做了，这也太多了吧……”
　　周丽点头：“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