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婵娟》斯为冰容

9、入尘

　　一夜无话，小玉早早起来扶起兰花对着铜镜坐了，兰花只是一语不发木木地随她摆弄。关大娘攒着眉头坐在一边数念珠，众媳妇仆妇大气不敢出一口，只管轻手轻脚围着兰花来往穿梭伺候。兰花任众人为她梳洗穿衣，李嬷嬷端上参茶来她便喝，端上燕窝粥她便张口。关大娘看着女儿愿意吃东西，一时满心欢喜，又一时暗暗心惊。
　　自那日以后关兰花起坐如常，偶尔到花园子里走走，余下便只在屋里做针黹，罕言少语，往往几天也说不上几个字。而且见人来往，也不再象以往那般视而不见，在嬷嬷的教导下，也知道辈分大小，也懂得作福问安，进退有礼。关家内外无不惊异，好在奇事迭起，大家已经不以为意了，至于外间传得光怪陆离，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只有小玉暗自伤心，兰花脸上不见悲喜，而眼中曾经有的那点灵光再也没有闪动过。

　　这一日，李嬷嬷早早进来将关兰花细细打扮了，领着到了小花厅里。关大娘正陪着几位女客说话，见兰花进来，站起来拉着亲自教导她见礼。无非是张大娘王夫人之类，关兰花按着她娘的话一一见了礼，却也记不得许多。小玉留心看过去，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娘子常来作客，小玉都认得。这几位却面生，穿着打扮十分富贵，不是本地人的气象。
　　一干女客亲亲热热围过来，拉着兰花的手好夸。一位夫人向关大娘笑道：“亲家太太好福气啊，大姑娘这般好模样，又知礼知节的，怎么说糊涂呢？可见外头的话不能信。”关大娘且是尴尬，陪笑道：“原是糊涂的，谁知最近又好些了。”众人笑道：“女大十八变呀。”
　　说话间桌上已摆放整齐，关大娘请女客们入座，大家不免一番推让，闹了好一会才坐定。关兰花静静地站在她娘身后，心想：这便是李嬷嬷说的“尘世”吧？倒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些虚文假礼，每个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笑着不清不楚的眉。

　　饭吃罢上了茶，关大娘陪着客人们说话，李嬷嬷便带了兰花回内堂。路上兰花问道：“这些女客都是哪里来的。”
　　“都是亲家老爷府上的女眷。”李嬷嬷看看兰花的脸色道，“周老爷终究是不放心，到底是着人来探望。”又道，“姑娘礼数很是周到，为太太争了脸面了。”
　　“他们不会难为爹娘了吧？”
　　“自然不会，还送了好些礼。”说着却叹了口气，“姑娘这一明白过来，真没白叫老爷太太心疼一场。可叫你嬷嬷心疼你呢。”
　　关兰花停下脚步，望向廊上挂着的一个金丝雀笼，那金黄的小雀儿在笼中唧唧喳喳，唱得甚是动听。兰花伸手要去打开那笼门，李嬷嬷上来拦住，关上笼门道：“姑娘要放生，对它未必是好事。它在这里过惯了，一出这里不会自己找食，不是饿死便也给老鹰、猫儿给抓去吃了。”

　　时下正是暮秋时节，满庭芳菲将歇，一地的黄叶落花扫去一层又铺上一层，枝头渐渐萧瑟起来。兰花闻言心下戚戚，不想就此回房，就在廊边坐下，看那雀儿上下跳着唱歌。李嬷嬷并不催她，小玉道：“廊下风大，我去给姑娘拿件衣服来。”便快步走了进去。
　　正这时旁边的角门一声轻响——正是那梁柱从门后过来。他不曾想关兰花正坐在廊下，却收脚不住，已经跨过门槛，只得垂手行礼道：“问小姐安。李嬷嬷好。”
　　李嬷嬷一颗心立刻悬到半空，忙上前应道：“梁管家好”。关兰花静静看着梁柱，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这院子里的花都落了，你怎么都不管？”
　　梁柱不抬头，恭敬答道：“蒙老爷恩典，不叫小人在花园里了，只上前厅理事。”
　　凉风掠过，几片大大的半枯梧桐叶子“哗啦啦～”吹到几人脚下，又脆响着远远地滚到院角，碰到院墙便原地一圈一圈的旋。关兰花眼睛只随着那叶子看去，这厢点点头，对那叶子又发起呆来。
　　梁柱道：“小姐若是没吩咐，小人要到前面去了。”
　　关兰花不作声答应。李嬷嬷只得开口道：“梁管家只管忙去吧。”梁柱又行了礼，绕过院门往前院去了。
　　“他倒是很知道礼节的，礼数从不肯少半点。”看那院门在他身后合上，关兰花悠悠道，“也是你教他的么？”李嬷嬷道：“那是他本分。小玉还不来，这风大，姑娘咱们还是回屋吧。”

　　关兰花顺从地站起来，慢慢向房里走去，闲闲地说道：
　　“妈妈，若是我去了周家，你也跟着去么？”
　　“我自然是要跟着去，姑娘小时候便跟我最亲，我也离不开姑娘。”
　　“那小玉去不去？”
　　“去的。太太还说了，怕姑娘吃不惯住不惯，还得多陪几个家里的丫头老妈子去。”
　　“那”关兰花转身看着李嬷嬷，“我可以带那个梁柱去么？”
　　李嬷嬷一惊，忙道：“陪嫁金山银山的都有，哪里有跟着去个没成房的管家的？自古没有那个道理……”

　　关兰花脸色一变，脚下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过长廊。小玉拿着件披风正往外走，差点撞个对头，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李嬷嬷上了年岁追之不及，小玉忙过去扶住询问。关兰花快步进房将两扇门重重关上。小玉搀着李嬷嬷到了房门前，拍门连声央求道：“姑娘，好姑娘，别使气，让我们进去说话!”
　　因正是下人们吃饭的时间，众人不防姑娘回来的早，屋子里鸦雀不闻，关兰花一头扎进丝绵被堆里放声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