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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叁拾肆 ...

  •   之后的几天里,龙兵屿风平浪静,整个岛上的人都在为祭典之事做准备,而夏夷则离开之后也没有了消息。
      下界之后,烈山部人有多少还信奉着神农,没有人清楚,所谓神农祭典不过是习惯的承袭,一个让族人聚在一起祈福的理由罢了。神殿中不断有人消失的传闻依旧在族人中流传,先前开阳为引导族人对谢衣的不满故意放松了进出龙兵屿的戒严,近两月来族人外出采买游览的比往常要多,人心不定,整个岛上气氛不同以往,满满地带着山雨欲来的湿气,几乎所有人都有心无心地在盼着祭典之日快些到来。
      谢衣为偃甲换上大祭司服时沈夜还赖着不走,站在一旁看着。
      “你该站去开阳那边,再不快去就没有你的位置了。”谢衣提醒他。
      “这就去。”沈夜又看了一眼大祭司模样的偃甲,转身离开,“可惜不是你亲自穿上这身大祭司服。”
      谢衣扭头看他,“你当真这么想看?”
      “自然。”沈夜笑笑,没有回头,“可惜我怕是看不到了。”
      “你想看,我再穿给你看便是。”谢衣看了一眼镜中自己右眼越发明艳的魔纹,皱了皱眉,拾起笔在偃甲右眼相同的位置重新又描了一层颜色,“你去吧,还有半个时辰祭典就要开始了。”
      沈夜走后谢衣便停下手,对着面前双目紧闭的偃甲看了一会儿,重新将那身祭典时才穿着的大祭司服饰从偃甲身上褪下。等一切准备妥当,他施术将偃甲启动,问道:“该怎么做,你都清楚了吗?”
      偃甲眨了眨眼,点点头,“我已记下了。只是……”
      “你会怕死吗?”谢衣问。
      偃甲愣了一下,答:“生与死对我没有意义。我所拥有的不过是造出我的人的记忆,我只是具偃甲。我和我的主人不同,他有一百年自己的经历,最终也为自己的选择而死。”
      “我死过两次。”谢衣道,“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死,不管多么遗憾,都是死得其所无怨无悔。活着是一件十分可贵的事,但有时或许死了才能明白自己是否真正活过。谢衣死了三次,每一次都死得明白。”
      偃甲沉默了一阵,问:“祭典过半,我会攻击你,之后呢?”
      之后,站在众人面前的谢衣收回扬起的手,转身在面前凌空一抹,张开结界阻挡突如其来的攻击,连贯顺畅得像是刚刚结束的祈福舞蹈最后的收尾动作。
      经过几千年的传承,烈山部祭典之时大祭司为族人祈福的舞蹈早已简化成了一种仪式,多余的动作一次又一次被舍去,最后剩下了如今大开大合气势恢宏的祈福仪式舞。
      谢衣还记得当年头一回见到沈夜为族人祈福时的情形。那时他刚成为沈夜的弟子没多久,相比沈夜他更敢与瞳说话,祭典之前不停地对着瞳表示怀疑,坚持认为自己师尊那个冷硬的模样如果跳起祈福的舞蹈来一定难看死了。瞳当年瞥了一眼还没到自己胸膛高度的谢衣,哼笑一声,回道:“那就快些超过他,换你上。”十岁出头的谢衣立刻就缩了,连连摇头摆着手道:“不要不要,我要是比师尊还难看,那不是丢死人了!你可别告诉师尊我说他坏话啊……”
      当时的谢衣还小,以为舞蹈无外乎是优雅或柔美的,沈夜那样的人如何看都不适合。然而当沈夜站到众人面前的时候谢衣发现自己搞错了。祭司祈福的舞蹈不是为了观赏,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沟通神明,祈求福祉。袖风扫过的这片土地与立于其上的族人是他所要守护的,昂首扬臂的动作是他为族人向上天申讨,法杖直指向天,质问天神为何待他的族人不公,拄地的咚咚声告诉默然无声的上苍若是天不应他,他只好依靠自己庇佑烈山部族。每一个动作都凌厉有力,沈夜一言未发谢衣却似乎听到了许多,比成为沈夜弟子以来这些天里沈夜说的所有话加起来还要多。他果然没有看到优雅柔美的舞蹈,他看到的是力度与震撼。
      那次过后谢衣很少再仔细去看沈夜的祈福仪式。他总是莫名觉得祭坛上冰冷的面具下沈夜在怒吼甚至流泪。有一回他拦住从祭坛上走下来的沈夜摘掉了那副面具,却看到沈夜用与平常无异的神色淡淡看着他,问他在做什么。
      所以当谢衣穿上大祭司祭典祈福时穿戴的衣饰站到龙兵屿祭坛之上的时候,他忽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依旧是那个大开大合气势恢宏的祈福舞蹈,却与当年沈夜大不相同。
      沈夜隐匿着身形混在开阳身边,一抬头看见祭坛上大祭司的舞蹈,立刻发觉不对。
      祭司的舞蹈是与神明交流。祭坛上的大祭司在诉说着什么,这不是那具偃甲,而是真正的谢衣在传达自己的心绪。
      沈夜忘了提醒开阳,当谢衣挡下第一次的攻击,被紧随而来的第二次攻击击中之时,开阳等不及地冲上去,与袭击者一同攻向谢衣。
      祭典顿时乱作一团,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却又因为不明状况不敢近前。被十二安排在不起眼的好位置观礼的乐无异更是惊讶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禺期已经抬手朝谢衣面前落下一道雷霆,阻挡了一瞬开阳与袭击者一同发起的进攻。
      “乐无异,此事你不要插手。”沈夜路过乐无异身边拦了他一下,向祭坛走去。
      乐无异不解,刚要跟上去发问,见禺期看了沈夜一眼,乖乖收了手示意自己不要妄动,便也只好按下万分诧异原地待着紧张地盯着祭坛。
      “开阳祭司大人,敢问你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大祭司大人?!”人群中终于有人高声问出。
      开阳见有人发问,便收了手冷笑,指着谢衣道:“你们以为,他当真是我们的大祭司大人?他不过是七杀祭司图谋不轨,制造出来欺瞒众人的偃甲人罢了!”
      见祭坛之下一片哗然,开阳又紧跟着将谢衣性情与百年前有异以及谢衣一连串封岛专权打压城主一脉之事拎出来说了一遍,见人群中惶惶不安交头接耳的一片沸腾,又提高嗓门道:“你们不信,能有如此精巧的偃甲人,是吗?”
      祭坛之下有人嚷道:“偃甲就算再厉害,怎么可能像活人一般!你说这是偃甲人,简直是信口开河!你有什么证据?”
      “偃甲人行事自然有七杀祭司背后操作!至于证据?”开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夜,“人证够不够?有一个人曾亲手杀了谢衣,如今的谢衣绝不可能是谢衣本人!”
      一直没有反驳的谢衣抚了抚衣袖,问道:“开阳祭司,你说你有人证,可他如何证明自己杀了谢衣?”
      “他可以证明,就凭他是沈夜!”
      “什么?!沈夜……他不是死了吗!”人群再一次吵嚷起来,纷纷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开阳停下手之后也跟着停了手的袭击者忽然开口:“开阳祭司,你这是想做什么?!沈夜明明已经死了,你却说他还在,谢衣明明没死,你却说他早已被沈夜杀死,你究竟为何如此颠倒黑白?”
      开阳冷哼一声,忽然抬手一挥,好几名开阳祭司手下顿时从藏身处跃出,与开阳同时催动法术,袭击者身边立时现出一个绞杀之阵将其困在其中。“你意欲在祭典之时闹事,图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诛!”
      号令已下灵力催动,杀阵中人来不及反应,立刻粉身碎骨血液喷溅。开阳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无法相信这个人这么简单就被杀了。
      “你很惊讶?”谢衣问道。
      开阳震惊地抬头看他,“为什么……我以为能将他击晕便算成功……”
      谢衣摘下面具,“不好意思,他不是谢衣,我才是。”
      “你……”
      “谁告诉你站出来挨打的一定是替身而非谢衣本人?”谢衣小声问,“你想趁机把谢衣和偃甲一并料理了,你这么做沈夜知道吗?”
      开阳后退一步,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当做不知道谢衣所指何事,不加理会向众人朗声道:“沈夜还活着。当年沈夜并非架空城主媾和心魔,而是城主受益如此。沈夜与沧溟城主早有婚约,根本没有必要软禁城主,这件事城主一脉宗亲多少有人知晓,只是沧溟城主患了病,所以未能与沈夜完婚,而沈夜百余年来不离不弃,替城主完成心愿。后来七杀祭司与廉贞祭司图谋不轨,欺瞒嫁祸于沈夜,才使得他背负污名。沈夜所做一切均是授城主之意为族人谋求生机,当年谢衣受了瞳和华月的蛊惑,竟对师尊刀刃相向,要破坏城主与大祭司的计划,为阻止爱徒铸下大错,沈夜才忍痛将其格杀。沈夜为烈山部背负恶名以身殉城,但意外活了下来,他忍辱偷生至今,就是为了避免瞳与华月的余党再危害烈山部人。瞳是如何残忍想必你们都知道,而华月是傀儡,传承傀儡术的正是瞳,如今假冒谢衣篡权的七杀祭司,又是瞳做的傀儡。这其中关窍,还请诸位细思,是非真假,当真看不出来吗?”
      见谢衣只是默默听着未曾插话,祭坛下众人也开始有些许摇摆疑惑,开阳又趁势说了一连串煽动的话,看人心动摇时机恰当,便对着人群中自己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嚷嚷着要先见到沈夜才好说。
      开阳看了谢衣一眼,见他依旧没什么动静事不关己似的,便硬着头皮喊道:“沈夜,你还不出来吗?”
      沈夜在祭坛边上等了许久,见开阳终于叫到自己,这才一步步走上祭坛,旁若无人地站到谢衣身边。
      众人认出走上来的果真是沈夜,又是一片嘈杂声,沈夜转头看向开阳,问:“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祭坛下巨门祭司上前道:“沈夜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夜看了看祭坛下的人,又看了看开阳,最后看向谢衣,道:“他是不是偃甲,剖开他的胸膛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沈夜,你!”开阳涨红了脸瞪着沈夜,又不敢大声怕被祭坛下众人看出端倪。
      “怎么,你自己搞错了,戏演砸了,不敢了?”沈夜瞥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问。
      “沈夜,你想干什么?都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你和我们……”
      “我问你,”沈夜打断她,“我几时允许你动谢衣?”
      开阳愤恨地瞪着沈夜,憋了半晌才开口道:“我看不下去。你们两个,究竟把龙兵屿,把烈山部当成什么?你们简直像是儿戏一样,难道还要我跟着你们耍不成?!”
      “对了,你不清楚。”沈夜摇摇头,“那就罢了,你可以下去了。”
      “……你说什么?”
      “你下去吧。”沈夜又说了一遍,然后拂袖转身上前两步,“开阳祭司大人所言并非捏造。当年我的确与沧溟城主商议协定与心魔暂时交易,时机成熟便封□□魔之事,你们这些人的命,也的确是我救的,若是当年让谢衣破坏了我与城主商定之事,如今烈山部大约无一人生还,甚至有可能早就被心魔戕害灭族。谢衣,是我杀的,为了烈山部能够活下来,我亲手杀了他,亲眼看着他停止心跳。”
      开阳惊讶地抬头看向沈夜,不敢相信沈夜居然没有临时变卦。但沈夜顿了顿,又抬起手指了指谢衣,道:“但……我后来又把他救活了,做成了傀儡。如今站在这里的这个谢衣,并非开阳祭司以为的那般是具偃甲,而是我花了一百年调教的傀儡。”
      听到祭坛下又是一阵人声喧哗,谢衣默默看了沈夜一眼,走上前与沈夜并肩而立:“是,我曾经作为傀儡为他卖命,听他的命令行事,但三年前我已不再是傀儡,不再受他控制,也认识到他是多么可怕的人物。他如今回来,蒙骗了开阳祭司,让开阳祭司以为我并非谢衣,好让开阳替他办事。开阳方才指责我有意欺瞒众人的事,以及在神殿莫名失踪的人,我都可以给各位解释。”
      沈夜转身面向谢衣,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区区一个傀儡,难道当真以为自己可以违逆我吗?”
      谢衣也转身与沈夜对面而立:“那你就试试,如今是否还能随意驱使我。”
      “好,很好。看来你是真的摆脱了蛊虫的控制,下定决心仍旧要与我为敌了?”
      “沈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当年留下的魔气之患如今已开始呈现恶果,你还要执迷不悟?”谢衣转头向众人道:“我欺瞒诸位之事,便是烈山部魔气失控之事,而神殿中失踪的人,皆是因为被魔气反噬,被我收押进地牢看管。这些都是当年与心魔缔结契约留下的恶果,如今你们若对沈夜此人稍有放松,谁敢断言烈山部不会遭受更大祸患?!他当初是为族人才出此下策我并不否认,但是看看如今情状,我只问各位一句:你们要信他沈夜,还是信我谢衣?外界修仙门派,又是信我还是信他?”
      “好,那么也不必这么麻烦了。”沈夜看着喧哗的人群,忽然道,“谢衣说烈山部人因我的决策而遭受魔气祸害,我认了。至于这魔气反噬的危害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开阳祭司,请将你的人带上来。”
      开阳愣了一下,上前小声问:“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会听你的指示吗?”
      “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听我的吩咐看我们的儿戏,你还能做什么?”沈夜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句,“快去。”
      开阳无言以对,万分懊恼地一挥手,让人将她关押的被魔气反噬的属下带了上来。
      那人还未被带上祭坛,有些已看到的便发出惊呼,等人被咒链拴着押上祭坛展示于众目睽睽之下,已有胆小的女子吓得尖叫着摔倒。
      谢衣皱眉看着沈夜,目光里满是疑惑。沈夜冲他笑笑,对众人道:“这就是被魔气反噬的下场。当年与心魔交涉的是我,被魔气反噬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每一个人,很快都会变成这幅模样。全族的人,唯有我没有被魔气熏染,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连开阳与巨门都不可置信地瞪着沈夜。
      “沈夜,我劝你莫要再信口开河蛊惑人心……”
      “怎么,你怕了,谢衣?”沈夜打断谢衣的话,“你明白自己赢不了我了,对吗?”
      谢衣摇了摇头,高喊道:“来人!将沈夜这个烈山部的罪人押下去!祭典容不得他胡闹!”
      “那么你是不想救这些人了?”沈夜紧跟着高声问,“我沈夜敢作敢当,我让你们尽数染上魔气而自己丝毫未沾,便是因为当年与心魔缔结契约之时我便知晓受魔气熏染会有此危害,是我故意欺瞒众人。试想若无好处我如何会与心魔交易?流月城诈死也是我一手布置,为的就是如今能够回来。”
      静默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大喊:“沈夜……你丧尽天良!”
      “闭嘴!”沈夜喝道,“烈山部众人给我仔细听好,你们不怕被魔气反噬变得和这人一般,便尽管拥护谢衣去。但凡不愿和这人落得一般下场,就乖乖对我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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