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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贰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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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两条身影不疾不徐,默默不语地走了大半夜,好似游离世外的荒野之魂。
“看来天亮之前,便可到达龙兵屿了。”沈夜向他们目的地的方向望去,“如何?不妨再走慢些。”
谢衣扭头看了看沈夜,才点头道:“好。”
“怎么,你很心急?”
“没有。”谢衣摇摇头,犹豫一阵,终于问道:“你的身体……”
“虽比从前差些,但尚可应付。”沈夜丝毫不在意,“只是你这阵法结界未免太过夸张,这是方圆多少里内若有灵力异动便会传回神殿?如今我总算明白瞳那把椅子究竟有多有用。”
“要完全封锁龙兵屿,只得如此大手笔。你若是走不动……”
“笑话,难不成你真当我快死了?”沈夜略顿了顿,又道,“你牵着我,慢些走,陪我说说话。进了龙兵屿之后,或许就没有机会好好说话了。”
“是。”
沈夜点点头,当真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谢衣,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大雪,你与我喝酒,因天气寒冷不知不觉便喝得有些多。”
“记得。”谢衣答,“那时我喝多了走不稳,是你牵着我回去。”
“如今倒是换过来,要你牵着我了。”沈夜不禁笑了,“谢衣,这么多年,你总是不按照我的设想去做。”
“是。”
“但偏偏,即便如此,你的每一步都不曾令我感到意外。”
“……是你……没有纠正。”
“我没有吗?”沈夜茫然,“初七难道不是按照我的意思调教的?”
“没有。”谢衣答,“即使是初七,你的调教多半也是放任,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企图诱导没有自主的傀儡产生自己的想法。”
沈夜微微皱眉,“我做过如此可笑的事?”
“是的。”
“当时……你觉得我的行为很可笑吗?”
“没有,只觉得不可理……只觉得难以理解罢了。”
“是吗?”沈夜被谢衣握着的是换成了偃甲的左手,并不能感觉到谢衣的一丝一毫,“那么现在你理解了吗?”
谢衣看着沈夜反问:“那你又是否理解呢?”
沈夜看了谢衣一眼,忽然莫名移不开目光,忍不住问道:“你指什么?”
谢衣回答:“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以及你默许我……对你做的那些事。”
“我对你……做过什么?”沈夜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由自主向谢衣微微欠身,“那时你明明是毫无心思的傀儡,为何要记得那些事?”
“当时没能忘,现在不想忘,如此而已。”
沈夜目光闪烁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问道:“不能忘了吗?”
谢衣反问:“你希望我忘了那些事?”
“不,你记得清楚,这很好。”沈夜垂下眼,向谢衣更凑近一些,“你无非就是想要我承认,我对你不止是师徒之情,不止是主从之情,是吗?”
谢衣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承认,我自己清楚就够了。”
沈夜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开我的玩笑?”
“不是,是你想得太多了。有些事本身已足够明显,并不需要再刻意说明。”
沈夜不禁皱眉,“正是你的这一点,着实让人无法相信。”
“但我提议你来做破军,并不是玩笑。只要你愿意。”
沈夜看看他,“前提是,你的大祭司之位能保得住。”
“你对我可有信心?”
“你是我看中的人,又曾是我的徒弟,是我一手调教。你说,我对自己可有信心?”
谢衣点点头,“那么你愿意做我的破军祭司吗?”
“你的破军祭司?”沈夜笑道。
“眼下烈山部已无城主。你愿意吗?”
“你当真打算用那个故意透露出去的手段?赢面未免过小。”
“这是起手式,第一局若破,可化第二局,第二局若再破,仍可化第三局。越往后赢面越大,麻烦却也更多。开阳他们若是够蠢,折在第一局便罢;若是够聪明,未踏入第二局就该抽身。只怕他们既不够蠢又不够聪明,那便十分麻烦。”
“你不问我作何打算了?我若是坏你的局你又当如何?”
“不论你有何种打算,都应先确保龙兵屿的控制权在我手上。”
“哦?为何?”
“因为我说过,我绝不会背叛你第二次。即使你不信我,但在这些你不信的人当中,我依旧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人。”
“不错。”沈夜点头道,“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把衣服脱了。”
沈夜眨眨眼,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
“是。”谢衣应着,自己先动手解起衣带。沈夜默默地盯着谢衣看了一会儿,见他只褪到中衣,便颇有些扫兴地跟着宽衣。
“你打算牺牲十二?”沈夜忽然问。
“只要留下全尸,十二就不会死。他是瞳最后一个傀儡。”谢衣将褪下的衣物交给沈夜,顺便从沈夜手中接过他的衣服,“况且,整个龙兵屿能重伤十二的人委实不多。”
沈夜点点头,“既然你如此信任那个十二。”
谢衣没有理会,利落地穿上沈夜的衣物,将略宽的袖口用布条扎起。沈夜看他一眼,道:“你这般穿着又像是初七了。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你身着大祭司袍的模样。”
“会看到的。”谢衣整理好自己身上衣物便向沈夜伸出双手,“我来吧。”
谢衣去寻沈夜时是偃甲谢衣的打扮,衣服制式略繁复,配饰不少,反倒是沈夜隐居之后虽仍是宽袍广袖的黑衣却比从前简洁许多。沈夜也不推辞,将剩下的衣物配饰一并往谢衣肩头一挂,“这身衣服与你还是破军时的那一身极像,只是素了些。你那一身衣服我不曾了解。”
“那年我似乎刚好二十岁。”谢衣帮沈夜将里衬衣饰整理妥帖,又为他披上外袍。
沈夜低头看着谢衣,轻声纠正:“若要认真说起来,当是你十七那一年。你就是这般粗心,且滥情。”
“是。若非在神女墓回想起往事,当年那个谢衣永远不会明白,为何……”
“行了别说了。”沈夜不禁有些恼,“你简直就是在看我的笑话。”
“又何尝不是我自己的笑话。”谢衣闭上嘴替沈夜整好衣襟,略微顿了顿才将他的头发从外袍中捧出来。
沈夜侧目看了看谢衣在他耳边的手,问:“不会被认出来?”
“那两个探子不会守在入口认人,若单凭他们的回报描述来判断——”谢衣又为沈夜戴上面具,退后两步瞧了瞧,“应当差不了太多。”
“你不同我一起进去。”
“我去找那具偃甲。此前就劳烦你吸引他们的注意了。”
沈夜低头想了想,问:“你走从前那个秘密入口?”
“是。知道那个入口的只有你我,瞳与华月。”
“呵,这么说,是只有死人才知道的入口。”沈夜玩笑道,“那个入口直接通往大祭司的寝殿。那里如今是你的寝殿吗?”
“是。”
“住得可习惯?”
“不习惯。”
沈夜愣了一下,“你不习惯?”
“做初七做得久了,有些习惯就变了,即使恢复记忆依旧不会改回去。”谢衣重新牵起沈夜往龙兵屿的方向去,“进了龙兵屿,你见到十二之后他自然就会明白。”
沈夜沉默一阵,忽然问:“那个傀儡十二……你了解他吗?”
“你不放心他?”
“我不过是疑惑,他和瞳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是第十二个傀儡,被做成傀儡之后与瞳待在一起的日子最多不过一两个月,之后,流月城便亡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值得对把他做成傀儡的人死心塌地吗?”
“十二在很早以前就跟着瞳了。”谢衣解释道,“他与我和华月不同,并没有被洗去记忆,他是自愿成为傀儡。”
“既然如此,你说,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成为傀儡?”沈夜问谢衣,“瞳又为何多此一举,将一个本就忠诚于他的人做成傀儡?”
谢衣摇摇头,“我不明白,唯独这件事我一点头绪都没有。瞳是冷静到极端的人,旁人说他视人命为草芥,残忍决绝,但他并不做毫无意义的事。”
“……你知道——瞳的很多做法与常人不同。”沈夜缓缓道,“或许在常人眼中不可理喻的事,正是他所认为的道,也是他留给自己为之奉献一生的烈山部最后的礼物。”
谢衣皱眉,看向沈夜,“你的意思是……?”
“哦,没什么。”沈夜向前方抬了抬下巴,“眼下还有要紧的事,想这些尚为时过早。”
谢衣抬眼望去,只见龙兵屿已离得很近,几乎能够看清整座岛屿。
天边已微微有些发白。
乐无异眼睁睁看着窗外由一片漆黑渐渐开始有些微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反倒是禺期安安静静地躲在剑里睡得好好的,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太安分了一点啊?”乐无异忽然脊背一凉,试探着伸手扣扣剑匣,“喂,禺期?”
剑匣纹丝不动。
乐无异等了一会儿,发觉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急忙一骨碌爬起来掀开剑匣:“禺期,你在吧?没跑出去吧?禺期?”
“臭小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叫魂呢?!”晗光剑身震了两下,禺期没好气地抱怨,“白脸皇子刚走,吾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
“你说啥?”乐无异一愣,“夷则走了?什么时候?”
“唔……晚上……嗯……酉时三刻左右吧。”禺期含糊地嘟囔,听起来显然还没睡够。
乐无异挠了挠头,不知死活地推推剑匣:“你不是没事就在剑里睡觉吗,怎么还不够?”
“……”剑匣里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紧接着一道不大不小的闪雷擦着乐无异脊背劈在床边,惊得乐无异险些跳起来。
“不要打雷!”乐无异立刻阻止,“这是别人家,要是烧了我们就完了!诶,等等,你这是恢复了?好久没见你拿雷劈我了。”
“臭小子你有完没完!”禺期怒道,“要不是老子灵力还未恢复定一招劈死你好安生睡觉!”
“哦,我知道了。听说有一种人天生就怕睡觉被吵醒,一旦被吵醒了脾气暴躁得不像话。嗯……虽然你本来就挺暴躁的了……”
“知道你还存心不让老子睡觉?!”
“不是不是,那个……”乐无异一时语塞,“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睡不着,不安心……”
禺期静了一会儿,烦躁地骂道:“蠢货,你别把那个酸书生的话当真。况且现下白脸皇子不在,晗光还没那么快要再饮血。你要是不放心,还不如让吾多睡些觉。”
“嗯,我知道了。”乐无异伸手碰了碰晗光剑身,欲言又止,终是重新将剑匣锁好抱着躺下,“唉……不知道谢伯伯他们怎么样……馋鸡飞得比以前快多了,他们应该已经到龙兵屿了吧……夷则……夷则怎么忽然又走了呢……该不会是听叶公子说我想见他就跑了吧?”
“啧……”禺期实在忍不住再次出声,“少自作多情,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