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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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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夜。
“禺期,你在干什么?”乐无异向禺期走过去,拉起他的手看了看。
“这位公子,你认识这个妖物?”渐渐聚拢来的人群中有人问道,“你还是不要靠近他为好,没看见那姑娘都被这妖物撕开了吗?真是作孽哟!”
“谁是妖物!”禺期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凶狠。
人群中有人缩了一下,又传出颤抖的声音:“杀、杀人吸血……怎么不是妖物!”
“吾不跟你们这般愚昧至极的人争辩!”禺期提起晗光,起身要走,却忽然发觉乐无异还拉着他,不禁皱眉道:“还不走,拉着吾作甚?”
乐无异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着头问他:“这一路过来,你有没有杀过人?”
“……你何出此问?”
乐无异手中握紧了些,“从叶海前辈处出来时你还不能化出实体。”
“啧,你没看见吾刚吸了这一腔热血?”
“先前在纪山,你也已有实体。”
“吾刺了那带面罩的一剑。”
“再往前,从这儿出发时我也碰到你了。”
禺期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吾没杀人!普通人的热血虽好,哪有妖灵血液灵力充沛?哼,小子,吾明白你的意思了,人杀不得,妖灵便无所谓,是也不是?”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眼下……”
“小哥,同这种妖邪无话可说!”有人等不及地冲乐无异喊道,“你若是他同党,也劝你速速伏法莫要挣扎!”
乐无异回头看他一眼,道:“你们听我说,他没杀人,这姑娘不是他杀的。”
“你们果然是同党!妖邪之言也能信?”
“我说了人不是他杀的!”乐无异将禺期拉开,指着地上的尸体,“你们不是看见这伤口了?分明是撕裂的,他利刃在手用得着活生生将人胸膛撕开?”
“利刃在手还把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撕开,岂不是更加残忍?!”
“他手上只有手背溅血手心却干干净净,指甲里更没血渍碎肉,你们不敢过来检查,就站在那儿凭自己胡思乱想来断定是非,岂不是太有失公正?”
“公子说得是,我江陵子弟必不能做臆断是非的愚昧之举。”一人高声应着,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一出来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再无骚动。那人走到乐无异面前,拱了拱手,“在下叶灵臻,若是一场误会,灵臻必会还你们公道。”
“哼!吾之公道不需你来给!”
叶灵臻冲禺期笑一笑,转头向乐无异道:“公子可信得过我?”
乐无异愣了一下,“你就是叶公子?我信我信,十分信你!”
“多谢。”叶灵臻也不再多话,抓住禺期的手仔细看了一番,又伸手要碰晗光。
“别碰!”禺期出声制止,“这剑此刻易伤人。”
叶灵臻看看他,点了点头,转身又去检查尸体。
“这是何物?”叶灵臻小心扳开尸体的嘴,从她口中寻到一截断指。
禺期扭头望过去,答:“就是这断指的主人剖了她。”
“凶手在何处?”叶灵臻又去查看尸体的指甲,指甲缝中果然有不同寻常的污血死皮。
“跑了。”
叶灵臻摇摇头,“你若拦下了凶手,此事倒要简单得多。我见你非是凡人,为何没有将凶手拦下?”
禺期扭过脸,“当时吾渴得厉害,不曾多想。那又是个魔物,逃得极快。吾劝你也莫再追查,魔物不是尔等寻常人靠些武功便可制服的。”
乐无异仔细想了想,问:“诶,不对呀,叶公子,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没理由相信我们。就算人不是禺期杀的,但说不定禺期是与凶手合伙,所以才白白让他逃了呢?你……你是来帮我们的吗?为什么?”
叶灵臻笑笑,“乐公子果然机敏。三皇子所托,灵臻必不好辜负。我会尽力为你们脱罪,你们不必挂怀。”
“三皇子?!他果然在江陵,我没有看花眼?!”
“原来是那个三皇子的肃杀之气?”禺期皱眉,“吾便说这点金戈肃杀如何会叫吾控制不住……这三皇子身具龙气,非是池中之物,今后必将翻云覆雨。”
叶灵臻竖起食指在唇上靠了靠,示意禺期不可多言。“这女子死时究竟是何种情形,还请这位禺期前辈细细说与灵臻。”
禺期看看他,“吾用不着……”
“禺期你就说吧,”乐无异催促他,“你一走了之他们倒也拿你没办法,可……可我不想再有人说你是恶灵,晗光是邪剑了。”
“晗光本就是邪剑,有什么说不得的?”禺期抱怨一句,终究还是老实将前情讲来:“这臭小子以为抱着剑匣就能警醒,不叫吾偷偷出去寻食,可惜他忘了上锁。那会子不知为何肃杀之气忽然直冲云霄,吾实在渴得忍不住,就冲出去了,四处乱撞的时候刚好感觉到这儿有魔气,就想宰了魔物吸它的魔血解渴。谁知到这魔物刚好拖了个小丫头出来要掏她的内脏。吾对普通小丫头的血没兴趣,就想趁它害人直取那魔物,但那魔物虽疯癫,倒是警觉,晗光只堪堪伤到它就逃了,倒是这丫头的一腔热血溅了吾一身。”
乐无异睁大了眼看着禺期:“然后你就喝她的血了?!”
禺期茫然:“为何不能?反正都已经死了。晗光沾了热血便收不住,尤其还伤到了那魔物沾染魔气,更加渴求鲜血。”
“我明白了。”叶灵臻点点头,“眼下的证据可证明你未杀这名女子,但还不能完全脱了干系。晗光吸血一事有违人伦,许多人看在眼里无法隐瞒。此事非同一般,既然人不是你杀的,剩下的事不在江陵府衙职权之内,便交由灼衣押你进京交与三皇子定夺。”
“这是要做……”
“禺期!”乐无异拦住禺期,“那……那就劳烦叶公子了。”
“无碍。”叶灵臻摇摇头,“只是如此便要委屈两位先随灵臻走了。”
乐无异点头应下,“嗯,我明白。只是……只是我在等人,明日可能会有人来找我。”
“此事我们会替乐公子安排。”
“哦,那就多谢了。”
叶灵臻留下安抚众人处理善后事宜,先让人将乐无异带去安顿。乐无异回客栈收拾过东西将晗光放回剑匣锁好,便跟着叶灵臻的人去了临时给他安排的屋子。原本说是要带去武灼衣营里,但乐无异向叶灵臻说明了禺期的情况不适合接近军营,便改为安顿在叶灵臻家的客房,反倒住着比客栈舒服。
“这屋子真不错,都有点儿想起我自己家了。”乐无异倒在床上伸懒腰,“这种不尴不尬的时辰最麻烦了,明明没睡够可是又不想睡了……”
顺手开了剑匣的锁,禺期立刻现出身形满脸不悦地俯视着乐无异。
“你别不高兴了,”乐无异挥挥手,“叶公子这么做不是真的想如何处置我们,说是交给夷则定夺,意思就是安抚江陵百姓之后便可放我们走,没事的。”
“这道理吾自然知晓!只是……”禺期扭头想了一会儿,皱眉道:“吾总觉得有些不妥。倒也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就是有一股子压不住的气在胸口乱撞。先前吾说过,这里的肃杀之气并非让吾感到难受,而是……而是兴奋。”
乐无异坐起来抬头看着禺期,“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了。”
“那种热血沸腾之感……好似十分熟悉,但吾想不起来是哪里熟悉。或许吾还是晗光剑灵之时曾与剑主一同杀伐战场睥睨天下,或许吾曾多次助剑主踏过尸山血海成王拜将。”
乐无异点点头,“晗光是上古名剑,历代剑主除了我以外,全都是一代豪杰。”
“哼,晗光可是吾铸的剑,即使当时未能完成,也照样是绝世神兵!”禺期终于有一点儿得意起来,“等三个月后那个戴面罩的若是说话算话,吾便能得知晗光以往之神威!”
“你……当真十分期待?”
“那是当然!天底下有哪个匠人不想亲眼见证自己的作品大放光彩?你难道不想自己的偃甲流传于世待后人赞颂?”
乐无异犹豫一阵,又问:“若是现在的剑主不是我,而是夷则,或是武将军,甚至我哥,你会更加开心吧?”
“这个么,要等你这小子死了再说。”禺期摇头晃脑地答道,“剑认了主就没有自行更改的,晗光沾过你的血,联系就更加紧密,等同于于结下死契。眼下就算是明珠暗投,吾也断不会去想改换剑主的事。你若是自知没这个本事驾驭晗光,不如将它送人,也不至于埋没了吾这无双宝剑。如何?”
乐无异一脸认真地看着禺期,没说话。
禺期眨了下眼,有些尴尬,“吾……吾只是随便说说,哪里真会欺负你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小子。”
“就算你是说真的,那也没用。”乐无异语气平淡,毫不在意,“我是不会把晗光交给别人的,想都别想。”
“好大的口气!”禺期来了兴致,“怎么,你难道想用晗光成就一番大业?吾还当你胸无大志呢。”
乐无异摇摇头,“就算我胸无大志埋没了神剑,也好过让你再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禺期不解。
“你说过,你不甘被人利用,无端卷入部族争端、家国之乱,所以自行沉睡不愿与剑主多有瓜葛。但即便如此,你依然将历代剑主横死的责任算到自己头上。”
“剑主横死责任自然在于剑灵未能护剑主周全,但吾岂会自行沉睡不与剑主有瓜葛?”
“是,你这样的脾气与傲气,怎么会轻易放任剑主不管?你成为剑灵以来究竟经历过什么我不清楚,或许一开始你的确期待晗光的风采,希望晗光浴血更锋,但是我认识你时,你对于以往晗光大显神威助剑主杀敌的事根本一点儿开心自豪都没有,偶尔提及也只是草草带过不愿细说。”
“怎么可能?”
“你现在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你忘了那些经历。所以我想……我几十年的寿命在你眼里或许只是一瞬,但即使是一瞬也好,我希望你能迟一些再遇到下一任剑主、再被卷入那些事。”乐无异抿了抿嘴,略略低下头,“其实……我不怎么希望你找回记忆。你虽然好强自傲,但本身是个好人,过去那些事……大概不是你真正想看到的……”
禺期歪过脑袋思索了一阵,点点头,“你的意思吾大概明白了,但……”
“哦,不过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不用介意的。”乐无异听出禺期语气中的意思,立刻抬头冲他摆摆手,“毕竟那些是你的过去,要不要找回来全由你。不过——”
“不过什么?”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
“你能不能不要再喝血了?不管是不是人,平白无故杀害生灵都不好。”
“不成。”禺期摇摇头,“吾才化形不久,灵力实在微弱得很,根本不能发挥晗光之力。你又不用晗光除妖伤敌,吾只好自行解决。这就跟你晚上吃的卤肉一般,你可曾计较过猪也是生灵?”
“这……”乐无异一时无语,只好把手腕一翻:“那你如果需要的话,还是喝我的血好了。”
“你简直胡闹!”
“你才胡闹,我又不需要依靠晗光之力,你就算灵力微弱也没关系,为什么非要喝血不可?”
“自然是为了在危难之时能够保护剑主。”
“可是我不需要啊!”乐无异坚持,“你已经为了帮我消失过一次了,我真的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什么。”
禺期看看他,半晌才勉强答应:“吾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