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外篇·荆棘鸟之歌（4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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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无边沙漠的边缘，一群人们正在疯狂地逃跑。总共不到百十来人的人数，每个人，不论男女都是纤细美丽，沙漠的干燥和漫天的风尘丝毫没有减损他们的光彩。他们中有成年人，也有孩子。孩子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其他大人抱着他们一起逃走，完全没有要抛开这些孩子自己快点逃走的意思。
“……丢下我吧，利寂诺哥哥……”曼莎断断续续地说话，严重虚脱的她早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体力了。一直都在逃跑，没日没夜地逃，就算逃进了沙漠也还是摆不脱……保护族群的战士们大多战死，猎人的追兵就在后面不远，可以预想，他们要追上这群精疲力竭的人甚至用不了一天。利寂诺摇头，继续努力跑着。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他的力气不能浪费在说话上。曼莎已经有些失焦的大眼无措地转向周围，无边无际的片片黄砂让她绝望。
逃不掉了吧……想到这一点，曼莎就觉得绝望。最终，他们水族还是不可能逃离大陆，逃离灭绝的命运……曼莎垂下眼帘，看向挂在自己脖子上，随着奔跑不断晃动的水晶竖琴。眼中泛过留恋，泛过不舍，却没有半点动摇后悔——
对不起啊，明夜。虽然答应你一定要活下去，可是，好像不行了……
……妈妈，等我……
终于，在一个离沙漠边缘已经不远的小沙丘上，他们，被追上了。
“妈的……妈老子的……总算是围住了……”一个猎人一边夸张地大喘着气，一边跟旁边的人感慨。旁边的人很配合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怕什么，看看前面，那可是够你养老的了！”
水族一路疯狂逃跑加伏击下，第一波追上他们的猎人不过三四百人，而且跟第二波拉开了一天以上的距离。但即使只是这么多人，早已疲累不堪的水族们也无力反抗。只能围在一起，绝望地看着那些猎人们把他们当商品评估，勉强还有力气战斗的人不过十来个，对着三四百个职业猎人没有半点挣扎之力。
结束了……彻底的完了。随着猎人们包围圈的缩小，所有水族心中都闪过了这个念头。还有力量聚集魔法的水族们聚起全部的法力，准备用魔法自爆来将所有族人一起送入死亡之都。
——至少，水族的尊严不得亵渎！
就在这个时候，风中忽然传来了音乐声。悠扬的琴声在风中飞舞，仿佛是获得生命的音乐精灵欢乐的舞蹈。属于维欧铃琴的音色悠远而清亮，在悠远清亮中包含着无数的细腻回响。大漠上，没有回音，显得那直入云霄的乐声那样苍凉，仿佛背负了千百年的历史与感情一般，在苍天下自由飞翔。
与琴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在风中听不清楚，可是却不由自主心驰神移。随着沙风中那一抹身影缓步走近，歌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清澈，嘹亮而悦耳的歌声。
“……茫茫的大漠无尽的夜，
烁烁的星空苍白的月。
远行的旅者停下脚步，
且行且止且安歇……”
少年踏歌而来，葱绿色的艺者服被大漠染上风尘，大风带起嫩黄色的腰带，在风中上下翻飞。维欧铃琴斜搭在左肩，右手持琴弓，在琴弦上拉出动人的乐章。他吟唱着旅者的歌谣，平静而超脱的表情恍如行走在人世与幻境的边缘。
“……明夜……”曼莎强睁着眼看向他，难以置信，惊吓和喜悦一起从水色眼眸中流露出来。微微低着头专注拉琴的明夜慢慢抬头，黑色的纯净眼眸饱含着浓郁却平静的感情回望她，然后，不舍地垂下了眼，重新开始了歌唱。
随着他的歌声，猎人们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动作，将视线转移向他。反复地咏唱，一再地咏唱，如同用生命歌唱一般饱含着感情与灵魂的歌声与他人的灵魂产生了共鸣，不由自主地为他吸引，沉浸到歌声创造出的幻景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相同的歌词，感情却一次比一次更深。不舍、留恋、叹息、悲伤、无奈、伤痛在歌声中一遍又一遍回荡，越来越深，越来越强，越来越……刻骨铭心。
他没有走向水族们，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走得并不快，却是渐行渐远。随着他的声音逐渐飘远，被他的歌声所诱惑的猎人们忘记了来这里的原因，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水族们，本能地追随他的脚步走过去。强大的战士，聪慧的魔法师，没有任何一个人逃脱了歌声的呼唤。
——以鲜血为音符，以生命作代价，用灵魂唱出的歌声，没有任何人能拒绝！
也许是种族不同，也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水族们虽然感觉到歌声中的深切感情，却并没有被诱惑。就这样呆然地看着数百人的追兵无意识地追随着那悲叹的歌声，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夜，明夜……”曼莎心中浮起了不祥的预感，尽全力呼唤着远去的少年。可是，距离太远，她也太累太疲倦，声音刚出口就被大风吹散，再不可能传到少年的耳中……
酒店里，灰衣的青年艺者再度喝干了一瓶酒，然后头晕脑胀地趴在了桌上。桌上摆的五六个酒瓶代表了他今晚的成果，但是他似乎还不甘心，示意老板再拿一瓶过来。
老板一边拿着酒瓶过来，一边摇着头在他对面坐下：“我说，你是最近不顺还是感情受挫了？连续三天跑来喝得大醉。你徒弟不在也不能这么不照顾自己吧？等你徒弟回来，又要抓狂了。”
“……我那徒弟回不来了。”青年苦笑半晌，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老板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你喝多了吧！”
青年苦笑着不答，只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老板连忙按住他要灌酒的手追问他：“你刚说什么？你徒弟到底去哪了？”
青年叹了口气，摇摇头把杯子拿到另一只手，一口灌入口中。然后闭上眼，好像是全身都失去力道了似的，瘫进了椅子里。半晌，才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那小子是只荆棘鸟。”
“荆棘鸟？”
青年眼中迷蒙，不知是酒醉，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许久，终于幽幽慨叹。
“……自愿用生命去换一次歌唱的机会，无怨无悔的荆棘鸟啊……”
我……走了多久了？
几天？几夜？
歌声穿过丛林，随之出现的是少年的身形。此刻，少年的声音已不似当日般清澈嘹亮，嗓音已然嘶哑，不时还带着些颤抖。但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没有丝毫变质，仍然是当日漂移于梦幻与现实之间的美妙歌声。紧随着他的背后出现的，是一群神志不清的猎人们。仍然沉浸于歌声的环境当中，甚至有人一头撞到树上，仍然没有恢复思考能力。
几次日出？几次日落？
记不起来了……是两次吗，还是三次？大概不可能更多吧……
嗓子很疼……原本唱不了十分钟歌，这几天真的太难为它了……居然现在还能发得出声音。
身体却奇怪的不累了，每走一步都好像要飘起来一样……
少年手中的琴早已失踪，那是因为琴弦已经被全数拉断了。脚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而飞出美妙歌声的唇边，和歌声一起溢出的还有血，殷红殷红的血液从下巴流进脖颈，染湿了满是尘土的衣服……
曼莎，曼莎……
和被他诱惑的猎人们一样，明夜也是行走在幻境中。但是，他的幻景却不是那些猎人所见的风景，而是那个纤细的女孩。和她相处过的每一寸幸福时光，在幻景里不断重现，让少年唇角露出了笑容。最后，万千风景，终不抵那夜少女的盈盈一笑——
水一样的长发，水一样的眼眸，清秀淡雅的容貌，仿佛水流敲击石头的清新气质，带着竖琴项链的少女在月色下婉约一笑，皎洁而纯净，温柔而清澈。如同不染凡尘的仙灵一般干净纯粹的笑……
曼莎，曼莎……
……我不要你一定跟我在一起，你想走我也不拦你，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微笑，我只希望能让你实现你的愿望，既然你想要和族人一起离开大陆，我就帮你安全离开……
曼莎，曼莎，我可爱的曼莎，我最喜欢的曼莎，不懂爱的曼莎……你听到了么？
你安全地……回到大海了吗？
“……她回去了。”灰色的人影再度出现，意识中传来了他悠悠的声音。明夜终于放了心，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现在……我要收取代价了。”
歌声在高峰处戛然断绝。没了摄人心魄的歌声，跟随着他的猎人们一下子恢复了意识。前方一直歌唱的少年停住了脚步，随即身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半点动作。一个猎人试探地走过去检查他的状况，发现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彻底停止，没有半点残留。
声断，气绝。
荆棘鸟投身荆棘之上，用血泪与生命唱出灵魂的曲调，歌歇之时，便是魂断之日。
曼莎，曼莎……我的曼莎……
海上，终于坐上一条船出海的水族们欢喜的不能自己，兴奋地和同船的同族们交流着。忽然，其中一个少女却停止了说话，茫然地望向大陆的方向。同伴奇怪地看向她：“曼菲丝？”
“……”水精灵在她身边打了个转，没入大海，却把悲痛的消息留给了她。曼莎脸色白得怕人，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一双常常娴静地半睁着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悲恸地望向大陆的方向，望向刚才水精灵飞来的方向。
水精灵的呢喃，带来那个少年最后的话语……仿如叹息般念着自己的名字，如同叹息般祈祷自己的幸福——
“……我不要你一定跟我在一起，你想走我也不拦你。
……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微笑，我只希望能让你实现你的愿望，既然你想要和族人一起离开大陆，我就帮你安全离开……
曼莎，曼莎，我可爱的曼莎，我最喜欢的曼莎，不懂爱的曼莎……你听到了么？”
我听到了……明夜……
——可是，明夜，你告诉我……这种感觉是什么？这是什么？
不同于当时亲眼看见母亲死去的悲伤，这种心都被撕裂了，好像未来再没有任何光芒的的痛苦……是什么？
——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
“……明夜……明夜……”颤抖着轻声念着少年的名字，曼莎无意识地抓紧了脖子上的竖琴吊坠，心底，强烈的几乎要把她吞没的悲痛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水族一向淡薄的灵魂好象发了疯，在娇小的身体里狂暴的回荡，寻求一个地方脱体而出——眼睛，好干好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流出来……
“曼莎，不要！”注意到一滴晶莹的泪珠滑出少女大睁的水色眼眸，同伴惊呼出声——水族流泪，代表生命终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晶莹剔透宛如珠玉的泪珠滑出眼眶，倒映着蓝天大海，顺着秀雅的脸部轮廓滑下，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下去。落在了手中紧握的白水晶竖琴上。但是却没有继续滑落，竖琴微微亮了一下，那滴泪就这样被吸进了竖琴里。
一瞬间，灵魂离体的寒冷袭击了曼莎整个身体，几乎要把她冻僵。但是下一瞬间，从竖琴中传来了一股温水般澄澈不绝的力量，冲刷着她。在其他人看来，当那滴泪被竖琴吸收的同时，竖琴亮起了一道半透明的白光，明亮却温和不刺眼，如同荡漾开的水光一样温柔美丽——当光芒散去，曼莎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不过十二三岁女孩的身体变成了十八九岁成年女孩的体形，及腰的长发长得更长，比她整个人还长，凌乱地披散在甲板上，泛着淡淡的水色光芒。清新淡雅的容貌依旧，可是眉间却多了一道黑色符文，一道上下交错，中间形成一个精细的眼形标志的符文——那是流浪各处的水族妇孺皆知的传说之一，水逦族“命运之先知”的象征符文，“天眼”。
同时改变的还有那个竖琴吊饰，在那道光中，它瞬间伸长到了半人高，蔚蓝色的琴身稳稳地立在甲板上，琴身上精细的雕刻让最有艺术细胞的精灵也自叹不如，却没有琴弦。
但是，曼莎却顾不上这些。她只是搂紧变大的竖琴，不停地哭泣着，泪珠止不住地从脸上流下来，流到琴身上，顺着琴身滴落，化为了竖琴的琴弦……七道由泪水化成的琴弦若隐若现，连接在琴身上，半透明的琴弦在阳光中泛起淡淡银光。曼莎不断地哭泣着，水色的眼眸仿佛是凝结了流不尽的泪……
她终于明白了，每当明夜用那种真挚的纯粹目光看她的时候，她心底的奇异感觉的来由。
那是因为，倒映在那双夜色眼眸中她自己的双眼，其中也蕴藏着同样的感情……
如果我早一点明白，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会不会结果就是两样？会不会你就不用为我死？
可是，我没有早一点明白，没有早一点知道，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你喜欢我的微笑，可是当永远离开你，我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我无法再微笑……
你希望我幸福，可是没有你，我不可能再得到梦想中的幸福……
明夜，明夜，不懂爱的曼莎懂得爱了……
……可是，已经晚了……
……晚了……
平静水光迷离中荡漾
水中月色白，白月勾不住过往
夜太漫长水结成了霜
独留我在水旁静静地望
雨轻轻落一道道雨线
我一世在水中随波逐流无语流浪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成了你的模样
水波涟漪荡不断
你的笑容在何方
水静心不静你的笑容难遗忘
琴声凄凄泣不绝
你的影子已不再
徒留我孤单在水一方影不成双
一曲高歌曲未终人已散
歌声诉愁肠，惆怅总还在心上
思念太乱乱不了深情
你的歌声我今生不会忘。
谁的叹息在耳边悠长
叹你一生苦短再来一次还是一样
自你离去，幸福在何方？
空留我孤身一人幽幽地望。
水波涟漪荡不断
你的笑容在何方
水静心不静你的笑容难遗忘
琴声凄凄泣不绝
你的影子已不再
徒留我孤单在水一方影不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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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其他大部分神话传说一样，罗兰地区的荆棘鸟传说最终以悲剧结尾。由于当事人之一还在世，我们可以确信，这个故事并不仅仅是传说。同时，我们也有理由期待，这个故事没有在五百年前结束……”
——《白之贤者的传说研究》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外篇·荆棘鸟之歌（4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