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沈湮

3、第一章

　　北唐以北，阳关以外，茫茫白雪，苍苍大漠，天地静默。胡人的地界，亦是铁甲军将要誓死守卫的地方，北唐之煞，九州利刃将在此处铸成一道无法突破的长城，在霜雪寂寥中防御着随时可能来犯的敌人。
　　天际云色如浓墨，舒卷之间万象变化，血色残阳照耀着边关疆土，被先代鲜血染红的大地散发让人畏惧的气息。百里归尘无法想象在很多年之前曾有一个女子从这里一人一马都入中原，继而以雷霆的手段杀兄弑父变更政权，那位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女帝被后人尊称为血帝，即是对她的赞许亦是对她的畏惧。不知道在时隔百年之后漠北的大地是否还记得她亲征时候的英姿，百里归尘却还记得被供奉于皇家祠堂中的利刃所散发的气息，那种浓重的杀戮之气就算历尽百年时光亦不曾淡去。
　　相比于北唐开国女帝所叱诧的年代，如今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盛世安康，历尽安稳之后就连英雄都已经只存在于说书先生的口齿舌尖。
　　“前面便是黑城。”百里晔跨着血色战马，高高站在山丘之上，马鞭轻点指着不远处一座沉默的城池，黑石城墙，黑旗飞扬，安然矗立于天地之间，尖塔犹如战士手中长矛直指天际，它是北唐最后的防线，永不退让。
　　连接着黑城与诸多要塞的是同样以黑石建造的长城，他们将它称之为绝望长城，一个让人畏惧的名字，而在绝望长城之外便是当年血帝亲征之后屠杀战俘的修罗场，那个命主杀伐的女子就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俯视众生如同蝼蚁，不知道在城墙之外入夜以后会不会有着不甘心的幽魂在呼喊哭号，等待那一袭血衣再次出现将她撕碎吞噬。
　　黑色的风席卷而过，掺杂其间的血腥让百里归尘打了一个寒颤，随之是一整莫名的兴奋。血帝赫连锦，这是少年头一次在太傅的史课之外距离这位凶名赫赫的先祖最为接近的时刻。他记得，曾在年少时后就曾发誓要如同血帝一般名垂情史，哪怕是骂名也罢，百里归尘不甘在这历史的洪流中被淹没，他身上流淌着血帝之血。
　　铁甲军在雪地中缓缓行进着，在进入漠北边境的时候所有人已经换上钨铁甲，统一的黑衣黑马在苍茫的白色中显眼无比，如同蜿蜒逶迤的巨龙盘旋云端。

　　一匹白马扬尘而来，马背上的少年不过十岁，浅浅灰黄的衣裳纹绣繁复花纹，貂皮裘在风中飞扬，墨色长发宛若流云，一个漂亮的孩子，只是脸上的笑，总有那么些不太正经。
　　“小子叶知秋，奉家父定国将军叶晨之命前来迎接王爷。”
　　少年站定在小丘之上，一只雄鹰自天际一个俯冲落在肩膀，本该觉得帅气的场景，却让百里归尘脑海里跳出声色犬马四个大字，当然往后的日子说明了百里归尘不曾看错，叶知秋就是个声色犬马的混蛋纨绔子弟。
　　一卷文书划过半空稳稳落入百里晔手中，确认无误之后一声令下铁甲军加快行军速度向着最后的目的地而且。
　　至于百里归尘，在叶知秋多次明示暗示之后，百里晔挥手放行，年纪相仿的少年们架着鹰背着弓玩去了……作为叔父，百里晔的心情其实有些说不明白，孩子们上战场本来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何不乘着年轻容许他们多享受一些呢，偶尔梦到多年前随着父亲在九州大地上纵横的日子总是心头发麻，血与火在燃烧，战争扼杀了他的少年时代，他不希望他的子侄如他当年。大概叶老将军也是如是想的，所以在将长子送上战场之后，次子被宠爱的有些无法无天。

　　正当往后将会改写九州命运的少年在漠北冰天雪地中纵马撒野的同时，在遥远而温暖的宁州密林里，轻盈如羽毛的少女舒展双翼迅速的穿梭于巨树枝干间。
　　“还有完没完？”百里月有些恨恨。素手一探怀中，竹筒还在，忍不住轻舒一口气。“还好。”
　　背后密林中，羽翼与树叶相碰的摩擦声此起彼伏，虽然同为羽人，可是百里月血统并不纯粹，更为受到过什么凝羽的训练，甚至在羽人漫长的年岁中百里月连成年都还算不上，能在宁州羽人箭士的看守中盗宝又在，又在号称速度乃是九州之最的雪羽术士的围追堵截中逃脱，不得不说百里月天赋之强大。
　　百里月的行为无疑是将自认高贵的羽人们彻底激怒了。三天时间无数的羽人战士出现在她可能逃窜的任何地方，几乎编织成一道天罗地网。
　　“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死了！”
　　被追了三天，百里月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如今搞的这般狼狈更是怒火中烧，丝毫不怕暴露自己位置的开始咆哮。
　　“娘的”无人应答，半晌沉默让百里月心头发毛，忍不住想像坊间泼妇一般骂一句粗口。索性撸起袖子，从背后取来长弓，管他呢，反正这本是一场豪赌，输了也怨不得谁，只怪自己轻易相信了那个人，但是如果非要死去她一定会狠狠反咬一口，杀上两个羽人，然后把怀中的密卷毁去。恩……就这样！少女暗下决心。
　　“准备破罐子破摔了？”风中有人轻笑，女子的声音如同暗夜中的妖物突兀出现。
　　纤纤素手自背后粗糙的树皮中探出，抚过少女的脸颊，百里月打了一个寒颤，无论多少次她依旧无法习惯这个不走寻常路的星辰术士的出场方式。
　　“走吧。”将自己隐匿于暗影一路相随的女术士在百里月发飙之前，广袖一挥，浓重的雾气在林间弥散，两道身影随之消失。
　　星辰的力量可纵天地，可是这世间还能将其动用的唯有自上古遗留至今的龙族了，而龙族星辰术士中最为强大的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贵为龙帝却飘忽九州之间，归墟朝政交予幼子，以至于年仅百岁的龙族太子每每提起母亲就要咬牙切齿。

　　“我将以战闻名天下。”
　　“我将纵横星辰。”
　　多年前的北唐皇宫之中，因为供奉血帝而被人敬而远之的皇族祠堂之内，因为被罚跪而的孩子互相依偎抵抗冬日严寒，小脸微微扬着望着祠堂正中供奉着的那位短命女帝的牌位，对着彼此许下誓言。
　　谁都不知道在那一夜占星台上，漠北荒野，东海归墟之中，身兼太傅之职的国师，端清王百里晔，以及新一任龙帝敖钦都在仰望星辰，两颗耀眼的红星悄然改变着位置，渐渐接近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