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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肖欢和许燃的故事(一) ...

  •   1、
      从禄口机场到南京军区总院,一路绿灯,不堵车,43分钟,肖欢扔了司机两百,拉开车门就朝总院大门跑,腿发软,心缩紧,脑子里嗡嗡的响着,耳边还是飞机降落时的啸声。
      司机在身后喊:“找你钱!”
      什么也听不见。

      “8楼,203!”肖欢默念着,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大厅里转了两圈,找不到电梯,找不到楼梯,找不到上楼的地方。
      肖欢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可是越提醒,越找不到路,眼前白茫茫一片,只看得到移动的人影。
      随便扯了个人,张口就是英文:“Where is the elevator Where is the elevator go upstairs”
      肖欢集中视线,才看到被他捉住的人脸上困惑的神情,顿了下,才换成中文:“电梯在哪?上楼的电梯在哪儿?”
      那人指了指角落,肖欢走过那边三次,生生错过三次。

      肖欢挤进电梯。
      “1,2,3,4,5,6,7——”跟着跳动的数字数出声,每一层的停顿都是折磨,恨不得把电梯里的人一口气全推出去。
      红灯亮到“8”,拉长的“叮——”
      肖欢抬脚,艰难的迈出去。

      许燃嘴里咬着没点燃的烟,看着熟悉面孔的青年笔直的站在门前,手往前虚推了下,没有碰到门。
      青年的眼底都是再无他物的茫然,和马上就要决堤的汹涌情绪。
      许燃喊:“肖欢!”
      青年转头,漠然的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手按上门把,往下压,手指滑了下,“咔嚓”一声,门锁响了,但门没开。
      许燃叹气,把没点燃的过嘴瘾的烟捏成一团,塞进口袋,伸手帮他按下门锁,推开门。

      眼睛的视线范围仍然只有一圈,只能看到白色病床的人,黑发中夹着白发,紧闭眼角的四周聚集的皱纹,以及鼻子里插的管子,嘴上罩的透明氧气罩,烦人的啸声终于散去,换上了有节奏的机器“滴滴”声。
      肖以默喊:“肖欢——”
      肖欢转头看他,也是黑发中夹着白发,还有眼角聚拢的皱纹。视线模糊了一下,闭眼睁眼,所有的事物都变的清晰。
      “爸——”肖欢刚出声,眼泪就跟着一起掉下来,顺着脸滚到下巴,再掉到领口。

      许燃站在门口,看着肖欢脸上的泪,心一下子就跟他的脸一样,变得潮乎乎湿漉漉了。他从没见过他哭,这是第一次见,心比他爸死时还痛。

      2、

      似乎知道肖欢回来,连续两天没醒的田园半夜醒来,睁了眼,挣扎着想说话,喉咙里嘶嘶的响着,已经说不出完整的音节了。
      肖欢喊来医生,医生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判定:“正常,喉癌晚期都这样!”
      肖欢一颗心,跟突然落到冰窟似的,凉到了底。
      反倒是肖以默,勾着背凑到田园脸前,牵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跟他说话:“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不着急,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呢,你不说话我都知道。”
      田园浑浊的眼珠定住,死死的盯着他,似乎不甘心,又好像要把什么东西看进脑子里。
      肖以默抚着他的脸,温柔的哄劝:“别老瞪着眼,冲我笑一个,来笑一个,就笑一个!”
      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闭眼睁眼,喉咙嘶嘶的响着,罩着氧气罩的嘴弯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看上去像哭。
      肖以默低头,在田园脸侧碰了碰:“笑的真好看!”

      一垂眼,眼泪就往下掉,簌簌的,肖欢用手背擦,一盒纸被递到眼前。肖欢抬头,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隔着泪花看清楚许燃皱着眉头的脸。
      许燃见他不动,抽了两张纸伸手朝他脸上扑,先重后轻,肖欢别开脸又被强硬的掰正了,哭花的脸终于擦净。
      许燃先跟床上的田园打招呼:“嘿,园叔!”
      田园的眼珠向下,又转回去。
      许燃再跟床边的肖以默打招呼:“默叔,我先把肖欢带出去了啊,你跟园叔慢聊!”
      他盯着肖欢沾上眼泪湿漉漉的手,犹豫了下,才从背后双手捉住他臂膀,往后扯了下,肖欢硬着身体,没动。许燃叹气,暗骂:“犟驴!”凑到他耳边温柔的小声劝:“给他们单独留点时间,默叔攒了很久的话呢!”
      肖欢这才松动,许燃推着他出了病房,刚走出去,肖欢就好像魔咒解除一样,从身后人的怀抱挣开,坐到一旁的长椅上。
      许燃跟着坐到他旁边,挨得很近。
      肖欢往旁边挪动,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许燃看着那一个人的距离,自嘲的笑。
      “你可真记仇!”他叹。
      “道不同不相为谋!”肖欢声音跟他人一样,很冷。
      烟瘾上头,许燃从兜里掏出一盒南京,抽了一支,叼到嘴上,没点上。
      肖欢警觉的偏头,看到他的动作,鄙视的皱眉。
      许燃叼着烟苦笑:“就过过嘴瘾,医院不让抽!”

      两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许燃含着烟,巴着嘴,时不时从嘴里拿出未点燃的烟,习惯性在放到手边弹灰,好像真有抽烟一样。
      8楼一层都是单人病房,走廊偶有动静,远处的声控灯,被脚步声踩亮,又很快灭掉。
      两人沉默很久,肖欢终于主动开口:“你别老跟着陪着,他们是我爸,不是你爸!”
      许燃叼着烟的嘴都跟着心脏一起停滞了好几秒,隔壁病房有老头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某种东西,滞住的血液才开始重新流动。
      “你真不像个人!”许燃把嘴里的烟拿掉,捏到手中,揉成了一团,上犬齿碰到下犬齿,牙龈都咬的发痛。
      肖欢淡淡的看过他,低头:“嗯,对,不像人,不是人。”说出国就出国,说留在国外工作就留在国外工作,家里两个老,本来是他的责任,最后变成了被他扔掉的包袱。
      “无耻!”肖欢抬手狠狠的扇自己的脸。
      许燃愣愣的看着肖欢的左脸上五个红指印,在医院发白的灯光下,红的恐怖。
      手刚抬起,就被狠狠的捉住。
      肖欢瞪着最爱管闲事的许燃低吼:“放开我!”
      许燃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到胸前,狠狠的按到怀里,一颗心被淋湿透了,也被捏碎透了。
      “别这样,肖欢,别这样,你别这样!”近乎哀求的低喃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眼泪出来,很快湿透了薄T恤。哭声响起,一声断开一声,怀里的人好像时刻都会窒息断气。许燃用力的在他背上抚摸,翘的很高的肩胛骨,微凸的脊椎。
      真他妈的瘦!许燃想骂脏话,但又不知道骂谁,什么都堵在胸口,难受的快疯了!

      3、

      田园是在清晨走的,肖以默躺在他旁边,半搂着他。
      护士进去查房,把肖以默叫醒了才发现被他搂了半夜的田园已经停止呼吸了,他的死状是所有最近去世的癌症患者里最安详的,眼睛平静的闭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真正的现实摆到眼前了,肖以默没哭,肖欢也没哭,反倒是许燃,扒着田园发凉的身体,埋首痛嚎。

      丧事是许燃自告奋勇的揽下,一手操办的,他去年刚送走他爸。联系殡仪馆,设灵堂,摆丧宴,田家的亲戚朋友,田园的同学好友,肖家的亲戚朋友,肖以默的同事密友,丧讯报告的及时全面,一个都没落。

      灵堂是许燃亲手布置的,满屋的多肉植物,青的红的,高的矮的组合在一起,一个饱满的心铺在田园微笑的遗照下面,过道里插满了田园最喜欢白百合。
      肖欢穿着黑衣黑裤,臂膀上别着白纱,跪在灵堂前,头低着,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在双膝跪着的蒲团上,肖以默坐在旁边,挺直了腰背,端着头笔直的望着墙上的遗像,一动不动,跟雕塑一样。

      许燃叮嘱服务员,丧宴的菜一定要按照规矩上,按照规矩摆。这边跟服务员说好,又钻到厨房,吩咐厨师,东西要清淡简单,素一点,不要做多,省的浪费了。
      再回到灵堂,远远一看,人群缝里的肖欢背弯拱的跟座小山似的,脸都快垂到地上。他捡了瓶水走到肖欢身边,单膝跪在他身边,替他拧开瓶盖,放到他手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别倒了!”
      肖欢微微侧脸,扫过他放在手边的水,和他跪在地面上的膝盖和用力撑着地面指节发白的手,心念微动,就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用力的按住。
      许燃半揽着他。
      有田园熟悉的亲友举着一束百合过来,默默的摸了摸肖欢的头,起身走到遗像前,把百合花放下,深深的鞠躬。

      朱亦文才走到门口,就已经开始哭的挪不动,刚过六旬的老人被人搀着才能走到肖欢面前。
      “唤唤啊——”朱亦文看到摊在别人怀里的肖欢,颤着声音喊他小名,肖欢抬头,挣扎着扑到除了两个父亲之外最疼自己的叔叔怀里,因为哭不出声,身体都是无法抑制的轻抖。
      许燃抚着他的背,眼泪鼻涕跟着一起流。

      朱亦文一起身,就看到灵堂前悬挂的大照片里田园勾着唇角的浅笑,再也迈不动脚,看不下去了,就转身,抬头就看到角落里的肖以默,背直的像棵树。
      两个老人对上视线,眼泪同时跟着往下流。
      朱亦文挪到肖以默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哭:“老兄弟,你可怎么办?!”
      就那么一瞬间,肖以默像被拔开心上的栓子似的,被堵了几天的情绪终于一口气涌出来,扑在曾经的老情敌朱亦文身上,哭的一塌糊涂。

      丧宴结束,灵堂收起。饶是来的朋友个个都是真心实意的悲伤,但人都走光后,不管怎样,都有人走茶凉的悲凉感。
      朱亦文、高咏、晓李几个人没走,陪着肖以默,小盏小盏的喝着攒了一年去年湿热五月田园酿的杨梅酒。
      许燃帮着把田家来的几个亲戚安排到附近宾馆住下,再回到灵堂,几个半百的老人已经喝的东倒西歪,哭的老泪纵横了。
      肖欢团在角落,漠然的看着几个老人,好像个局外人。同胞兄弟董程程在一旁看着他,因为受了许燃叮嘱,怕他晕过去,或者又干什么自责的蠢事。

      许燃站在空荡荡的灵堂,盯着遗像上田园温和的笑脸,“啊”的长啸一声,哑着嗓子喊:“园叔——”他转身环看,歪倒的老人,没了魂的肖欢,园叔这一走,剩下的人怎么办?

      4、

      深蓝色的东南大学聘书随意的扔在沙发上,很惹眼。肖以默坐下,拿起聘书翻开。
      “兹聘请肖欢同志为东南大学能源与环境学院讲师,聘期为二零X一年九月——二零X四年九月。”
      肖欢抱着一摞书推门进来,看到肖以默手中的聘书,没说话,走到阳台把书分门别类的一本本仔细放好。
      肖以默蹒跚着走到他身边:“美国那边的事都完结了吗?”
      肖欢微顿,点头。
      肖以默叹气:“你这孩子,肯定是没弄完,你担心我就先跑了。”
      肖欢低头,盯着书架底端的一盆桃美人,不知是日晒不够还是水浇得过多,原本肥硕圆润的叶片瘦了很多,叶片没有光泽。虽然实验已经进行到最后,但他的提前退出对于带了他三年的导师而言,也是个大麻烦。导师心软,没跟他计较,若真要揪着他不放,怕是在美国攒下的家底都要赔光。
      “你不用急着回国的,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一码事归一码事——”
      “爸。”肖欢打断肖以默,背对着他,抬眼望着窗台上堆得密集的多肉植物,水浇的太频繁,有些植株的叶片开始腐烂。
      “你看,有些花都快死了!”他指着那些腐烂的叶片。
      肖以默走近看了看,苦笑:“我不会养这些东西,养不活它们。”
      肖欢转身,跟他面对面:“那我来!”
      肖以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回客厅,背影也跟着歪歪斜斜,年轻时是那样挺拔出色的一个人物,上了年纪,却变成了是背影佝偻,腿脚不便的老头子。去年大爸在店里摔了跟头,断了腿,他想抽空回国看一看,小爸拦下他,一直跟他强调说:“没事的,你大爸没事,有许燃呢,你就安心的搞你的研究吧!”
      当时他们的实验正在关键阶段,小爸这么一说,刚好给了他不回国的借口。回来了才知道,大爸的腿瘸了!他出生前那么大的车祸没有撞跨他的大爸,如今两个台阶就摔坏了他的大爸。
      时间是不等人的。他老是想着以后要怎么安置两个爸爸以后要对他们如何好,从没想过,如果没有以后呢?就像现在,以后他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小爸了!
      肖欢觉得美国的同事们说的没错,他不像人。

      5、
      周三第一天上课,肖欢进教室,非常简单的跟坐满了教室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台下有女生声音不小不大的惊呼:“新老师又年轻又酷!”
      肖欢在心里苦笑,酷,在字典里,不管是作为形容词用还是作为副词用,都没什么好意思。他打开教学电脑,才发现存了教案的硬盘忘带了。他还没有进入状态,不管是新生活的状态,还是新工作的状态。
      他在讲台上沉默的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下面的学生似乎被他的低气场感染到,安静的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响。
      左边的教室门突然被拉开,拉门的人力气太大,拉门撞到包着木头的墙面上,“哐”的一声巨响。
      所有的学生齐刷刷的看向他。
      穿着顺风快递制服的许燃看也没看旁边的讲台,就冲着教室里上百的学生喊问:“谁是肖欢?”
      所有的学生齐刷刷的掉头看向讲台上。
      肖欢的眉毛直跳!他面无表情的走到门口,盯着许燃,声音平静无波:“我是肖欢,你有什么事?”
      许燃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拿出他的黑色硬盘和数据线给他,还一本正经的用公事的口吻说道:“你的父亲肖以默客户要我亲自送到你手上的,现在你签收就行了!”说完还像模像样的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给肖欢。
      肖欢没接,拉好门,转身回到讲台。
      下面的学生已经乱成了粥,前排的女学生红着脸交头接耳:“那个顺风的快递小哥好帅!”“我拍了照!”“传给我传给我!”“FB上分享!”……
      肖欢沉着脸,插好硬盘,调整好耳麦,冷着声音道:“下面我们开始上课!”
      下面西伯利亚冷气流吹过,所有学生马上安静下来,看着讲台上面色冷峻的新讲师,正襟危坐的准备听课。

      下午的课排得紧,中午肖欢没时间回家吃饭,准备在学校食堂解决。刚踏出院办大楼,就看见许燃背着大黑包,坐在大梧桐树下的石椅上,他摘了帽子,树荫打在他脸上,光影斑驳。
      肖欢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他,当年幼稚顽皮的少年长成了挺拔男人模样,额头宽大,鼻梁很高。思量下,还是装作没看见他,掉头从另一边走。但没走两步,就被后面快速追上的人捉住了手腕。
      “肖欢——”他听到他爽朗干净的喊声,跟以前一样。
      肖欢回头,眉毛自然的蹙成一团。
      “你要干嘛?”
      许燃看到他眼底跟以前一样的抗拒和厌烦,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摇头:“不想干嘛。”
      肖欢看着许燃墨黑的眼瞳里一闪而过的难过,自觉反应过度了。
      “你有什么事?”语调还是不自然的僵硬着。
      许燃轻轻的笑,问:“吃饭了吗?”
      肖欢瞪眼看他,果然许燃跟着道:“我请你吃饭吧!”
      肖欢冷脸,摇头:“不用。”
      许燃拉住他:“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肖欢不耐烦的甩开他。
      “叔叔挺担心你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可以走了,我会吃好每一顿饭,上好每一节课的。”肖欢往食堂方向走,许燃在后面不依不饶的跟着。
      “东大食堂不对外开放!”肖欢想吓跑许燃。
      许燃拿了张东大的学生一卡通在肖欢眼前晃了晃。
      肖欢冷笑:“小心我举报!”
      许燃嬉皮笑脸的看着他:“你去啊!”
      肖欢加快脚步向前。
      许燃没几步就重新跟上他,看着他气鼓鼓的侧脸幽幽说道:“肖欢,你什么都不知道。”
      肖欢心里一痛,再次加快步伐。这次许燃没有跟上来。他就是什么都知道,才要躲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肖欢和许燃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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