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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十八章 欠与还 ...

  •   逃的了一时,又岂能逃避一世?
      他倚着窗棂,望向窗外西下斜阳,淡淡苦笑,不光是为了她,亦是为了自己。
      她不愿听那些过往,他又何曾愿意让她揭开时间的伤疤?只是逃避不了永远,她终会冷静下来,终会想要去知道那些过往,愿意去看那些血淋淋伤口背后的真实……
      “任邪,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身后传来的依旧是清淡的语气,自从她那天放肆哭泣后,就好像把自己锁进了一个深深的黑洞里,不哭不笑,只是维持着淡漠的面具。再看不到深刻的情绪。每天每夜,她只是抱膝坐在床上,目光却游离在遥远的某一点,无法聚焦。她不再主动说话,只有每天他喂她喝药的时候才肯开口说几句,流露出几丝情绪。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迷离。她不知道,当他看着她撑出这种平静的欢颜,而自己也只能淡然相对的时刻,他的心,疼痛的几乎没顶。
      他回头,看她肩上虽披着素白的狐裘,却仍是赤脚站在他身后。留长的零乱黑发披散在肩头,映在西下余晖里的脸庞依旧苍白的几近透明。心便那么猛烈的疼痛起来,像是溺水般无法呼吸的窒息疼痛。
      她终于想要问了,终于想要去了解,那些过往。
      他看着她的脸,淡淡地弯起唇角,却勉强不出一丝笑意,“因为,我欠你。”
      “欠……”她静静地阖上眸,掩饰出无波无绪的平静,“你,又欠我些什么呢……”
      她该知道的,他亦不是一个,会单纯来到她身边的人啊……
      任邪望着她的神情,强装漠然的脸庞闪过一丝苦涩的神情,她,早已有所察觉了吧。
      “我爹,就是卫无涯。”
      虽是有了准备,她仍是微微的晕眩起来,不由得睁开眼,扶住了身边的木椅。连声音也不可抑制的带上了颤抖,“你爹,就是卫无涯?”
      怎么会是,又怎么能够是,任邪竟是卫无涯的儿子?
      她抑下头晕的感觉,绽开一朵凄凉的笑意,“你,竟然是卫无涯的儿子?”
      他,竟然是卫无涯的孩子。竟然是那个,十年前和爹约战回雁楼,争夺天下第一剑客名号的男人,传言中杀了爹,更藉此一战成名的男人。竟然是那个,夺去了她一生幸福的男人的孩子……
      他凝视着她沉入深渊的眼,几近于惨不忍睹的沉沦,忍不住阖上眸,他缓缓点头,颈上仿佛压上了万斤的巨石。只是声音依旧冷清,连他自己都快要窒息。
      “是,我是。”
      她掩口,却抑不住溢出破碎的笑声,“呵,呵,卫无涯的儿子,我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们这些人的垂青呵……”不该惊讶的,那石破天惊的一剑,那一式独步天下的凤舞九天,独独无涯剑才会有如此的锋锐。无涯剑锋过处,无人能掠其缨,久远前听过的剑客评价,竟在此刻重回脑海,多么讽刺。她一心想打败的剑术,竟是她赖以保身的一着。而这一剑,竟是仇人之子所授。呵,她的一生,多么像一场笑话?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眼神清冷,“你什么都不欠我。那是你爹和我爹的恩怨,我们,本是陌路。”
      他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唇边甚至几乎于残忍的绽开一抹笑意,心沉进深渊。他以为自己什么可能都已料到,她也许会崩溃流泪,也许会恨他入骨,也许再也不会看他一眼。却不曾料到,她竟然如此冷漠的武装起自己,竟撇清了一切,不愿再与他们有一丝干系。听到陌路两个字,他的心险些疼痛的无法呼吸。他终究还是伤到了她,那伤口,有多深重?
      明明在她眼底能看到暗流汹涌的心痛,可她却什么都不表露,只是静静的,凌迟自己的心。
      “我欠你。欠你太多。”他竟无法说下去,竟无法说出,当初爹逼自己许下的承诺。
      “呵……”她轻轻笑,淡淡摇首,“欠?你又有什么亏欠?又能拿什么还?还我这一生支离的光阴?”
      “欠你的,用我一辈子来还。”任邪直直看着她,想在她眼里看出些许的情绪波动,却仍是只寻到一片冷清,再无分毫悲喜。
      “我不想听。”她疲累垂首,只是静静开口,“你不必说,我不愿再听。”
      他满腔的话语在她漠然的注视下烟消云散,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全身血液都归于冷却。她却不再看他一眼,只是静默的走过他身畔,扬起一阵淡漠的烟尘。她清冷的嗓音就缥缈在空气里,没有一丝依托。
      “离开很久了,我要去看看这座山。我会回来。不必找我。”
      他看着她瘦削的身影慢慢出了门,直到她静静走出很远,走过那道山坳,直到那道单薄的背影被重重的山峦隐没,再也看不见了,仍是无法回过头来。
      他能用什么,来还她那已然支离的一生?

      凛冽的风呼啸着,翻卷过他耳畔,寒冷的风犹如刀割一般,一寸寸摩擦着他的脸颊。绝壁上的风太大,大到他脆弱的身体几乎无法抗拒的摇晃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眼却仍是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山下一道小小的身影缓慢的移动。
      “你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
      男子身后传来淡淡的女声,声音仍是灵动,却有了些许沉重的况味。
      玉若风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她不会做傻事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
      “凭你已经残破如此的身体,你还能做些什么。”她本不想这么残忍,只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他们两个,都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寂静,空气里只有呼号般的风声,缭绕着,一圈一圈。他只是静默的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他沉默的如此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我做不了的,任邪可以做到。”他终于转过身正视她,稀薄的日光洒落在他脸庞,苍白肌肤下淡青的血管依稀可辨。风舞起他凌乱发丝,象是缥缈的深沉烟云,掩去他眼中一闪即逝的痛苦光芒。因着他迅速消瘦而变得宽大的衣衫被风鼓起,像是巨大的风帆,在风中猎猎飞扬。
      “她走的这条路,是往西绝崖的。”他沉郁的墨瞳锁着她如玉般的年轻脸庞,定定的道,“她若是一心求死,不会走这条路。”
      “你又怎么会知道?”唐唐眨着明眸,对他莫名的肯定语气感到些许不解。
      “我怎么会知道……”他转过头,仍是静静凝视着那道远去的小小背影,轻浅微笑,微笑里包含的无限温柔给他清减的脸庞镀上一层暖意,“因为,我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一切……”
      他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淡淡续道,“西绝崖有一面绝壁,绝壁后有个小小的凹洞。小时候她一直把那里当做藏身之处,每当她想独处时就会躲到那里。她一直喜欢这样小小的,仅仅能够遮蔽自己的角落。她会在那里,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思考。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会变。”他的目光缥缈起来,仿佛穿透那淡淡的云层,落在那看似很远其实很近的过去,“我知道。”
      “想必,是任邪说了实话罢……”
      唐唐近乎于叹息的看着眼前憔悴的男子,蛊毒使他形销骨立,在他的眉眼间染上忧伤的风霜,可其实,他的伤口深深铭刻在心底深处,呼吸牵动间,一直为那个女子的悲伤而流着无尽的鲜血。
      “你这样是不行的。”她终是忍不住开口,“这样天天在崖上吹风,只会让你的蛊毒发作的更快。你还是去找她……”
      他不语,只是淡漠微笑着,转过身向远方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迈步时骨间刀削般的疼痛让他微微蹙了蹙眉,却仍然慢慢的,一步一步向西行去。
      这样残破的身体,不用她说,他自己也知道,撑不了多久了……
      这几日他一能下床行走,便近乎着迷的天天守在崖边,看着窗边她寂寞的剪影。没有办法呵,如果不抓紧时间,再多看看她,以后,许是再没有机会了吧……那个呼吸间牵动着他心跳的女子,让他疼痛入骨的寂寞女子啊……如果她眉眼间,不再盈满那么多悲伤,该有多好,多好……
      他曾想保护她,穷尽他一生的,保护她。没想到,到头来给她最深伤害的,却是他自己……
      唇边的微笑转为苦涩,指尖用力的压进皮肤,刻下几道深深的血痕,若不是他,若没有他,她会不会,过得开心一点……
      深深叹一口气,唐唐赶上来扶住他的肩膀,“你知道,痕大哥已经在赶过来的途中,他绝对不会放任你再这么胡来的!” 他竟对玉若尘和雷震都瞒下实情,若是那人知道,必定也会气到无法言语了罢。
      他淡淡微笑,“该做的事情,就算是痕,也拦不住我的。”
      因为是他错了,因为他对她的伤害,他已经失去保护她的资格,所以他只能面对着自己,选择放弃。用他最后的时间和性命,为她做些,他仅仅能够做到的事情。

      西绝崖,多久没在心里默默地怀念这个名字了?她不知道,因为哪怕只是轻轻默念,心口也会有针砭般的疼痛,一圈一圈的泛滥开来。
      “爹、爹,为什么我没有娘?”童稚的声音不经意的在脑海深处翻滚,有如魔魅般缭绕不休,记忆深处涌起的疼痛让她的手掌,微微的颤抖起来。
      指尖触到的冰冷石壁,是曾经能让她平定一切不安定情绪的奇妙药石,现如今,现如今,终于再见,却只余惘然。内心的波涛汹涌没有一刻平息,喉口梗住的硬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爹今天回来以后一直皱着眉头,没有对我笑……”
      “为什么我没有娘……”
      “今儿个又是十五了,爹又拎着酒坛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一直寻不到爹雕给我的木头凤凰,今天哭了一场,爹说以后再给我雕只狗儿玩……”
      她冰凉的指尖痴痴地滑过墙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抚摸着年华刻下的皱纹,每一道每一道,都是那时凝结成的幸福或者不安定,在这里,自己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蜷缩在石壁背后,以为没有人看到,便是属于自己的全部世界了。
      那个时候她的全部世界,只是那个人而已啊……
      他怎么会失去武功呢。他怎么能活下去呢……
      他是那么骄傲的男人,没有了武功,他怎么可能活得下去?他根本不会选择活下去啊……
      爹,你说是不是……雷震根本不了解你,你根本不会也不可能,选择那样苟延残喘的生活,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我知道的啊……
      她静静靠着石壁,丝丝的凉意穿透过额头刺进了魂灵,泪水便那么猝不及防的流泻出来,那么汹涌,让自己都开始慌张。
      难道不是这样的么……她犹自挣扎着想要抵抗,可是那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他不是那样的人,却因为想见你,所以放弃了尊严,活下去……

      爹,我很想你。一直一直。

      在这个如今即使她蜷起身子仍嫌太小的岩隙,在这个被西绝壁遮去一切阳光的阴暗凹洞,在这个,留下了她年少的一切悲喜的地方,这个空气中弥漫着回忆的地方,她封锁在心底的七岁前的一切终于倒带重现,那个男人的身影又一次站在她的生命里。十年来,她终于再次放纵自己哭出声来。

      山风猎猎的吹拂着他的衣襟,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在他的面前拉出了飘荡的一道长长阴影。他的眸便掩在那一片深沉的黯淡中,目光平平的凝注着那道平滑的石壁,以及,隐藏在那之后的那道小小身影。
      风舞着他的乱发,他的目光几乎要在静默里归于死寂,良久,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唐唐,雷震什么时候去找的她?”
      “我亦不知,大概是那次我让他送药过去罢……”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立着的娇艳少女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掺杂了些许不确定。
      “他会不会知道了些什么……”他轻轻叹息,“他本不该说的,他本不该见到她。”
      “我什么都没有说。”少女轻轻摇首,语声轻软,“但玉公子,不要忘了,他是江左雷家的人,若是看出些什么……”
      他倏地回身,语气激动,眼神却是黯淡到死寂,“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像是呼吸被截断般的,他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几乎是瞬时的,他一手用素白巾帕捂住口唇,另一只手迅即点了胸口膻中穴。唐唐亦抢上两步扶住他咳到躬起的身子。顺过气,他淡淡苦笑着,摇摇手,让她放开了扶持。打开巾帕,黑赤色的血丝在素白色上蔓延,染成触目惊心的一片。
      他微微弯起唇角,将那方巾帕小心折起,递给身边少女。
      “唐唐,替我收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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