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是海峡》珩行天下

15、只要你幸福

　　文阑在机场过了海关，走到指定候机室坐下，还没有开始登机。她就买了张最便宜的电话卡打电话给一个人。一串号码拨通后，听见的是她预料之中的语音留言，“……请在嘀一声之后，留下您的消息，我会尽快和您联络。”

　　文阑站在空落落的大厅里拿着电话在耳边，视线前方是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看得见淡白无云的天空，有飞机起飞，有飞机降落。
　　她似是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想有些话可能必须自己来说，所以我自己来跟你说……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其实喜欢了你很多年，很喜欢很喜欢，所以高山仰止，所以自己放弃。我曾经也以为，这样的事情可以埋在心里，一辈子不用说出来。可是，可是我又想，如果一个人能够被另一个人这样喜欢很多年，对他应该至少是件幸福的事情。所以，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如果你有觉得生活很累，那你至少还可以想想这样的事情，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喜欢了你很多年。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愿意在今天来告诉你这样的事情，因为我希望你能够觉得幸福。能够被人喜欢，就是幸福的。只要你幸福，我想我也会为你欢喜。”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1）
　　从来缘分一事，可遇不可求。红尘万丈，人来人往，遇上了，已经不容易，上天还能给的实在不多。
　　生而得见枝上明花，已经足够。

　　离家之前，文阑照例陪外婆去庙里上香抽签。每一次她坐飞机回法国，外婆都会为她求一支平安签。这样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种心理的安慰，但的确有很多人需要这样的安慰。
　　外婆抽到一支上上签，赶紧高高兴兴地去找庙里的师傅解。文阑却没有立时跟过去，鬼使神差一般也在佛前跪下去，轻轻摇着竹筒，终于掉出一支签来，不好不坏，中人之姿。拿着细长竹签站起身，外婆正回转走来，乐呵呵地说，师傅说了定是一路顺风、平平安安。文阑也笑着点头说好签，然后挽着外婆往殿外走，快到门口经过解签的桌子脚下却顿了顿，把签递过去，给了十块钱，斯斯文文地说，把签文给我就可以了。一个小和尚接过钱，一言不发，找出张签文就递了回来。文阑随意地收在自己衣兜里。到了山门口，外婆问她求的什么签，她回说，帮个朋友求的。

　　临行前一天的晚上在家里，收拾完东西，最后打好箱包，又和父母说了会儿话，终于回到自己房间准备睡觉，她这才翻出拜庙时穿的旧衣服，掏出兜里那薄薄窄窄的签文，展看来看。

　　那签文上说：皆是天命，不由人说。
　　她就想起很多年以前抽得那一支签，那签文说：“往去心事，还在心头。良缘难求，行人未到。”
　　她突然就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些鬼神、命运的事情，说到底，不过只是对一切未可知心生畏惧时，某种心理的安慰。

　　临行前一天，元隽请文阑吃饭，说是给她饯行。
　　席间两个人闲闲地聊了些各自留学时候的事情，文阑笑着打趣对方：“我那时候听说你在那边交了朋友，就想，哇，从前的弟弟妹妹都长大了。”
　　元隽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说：“是啊，那时我在美国，一直到读大学的第二年，才交往了第一个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后来呢？”
　　元隽却没有立时做声回答，歪着头看了文阑半晌，微微笑道：“后来吹了。”
　　文阑也笑：“很可惜啊。感情多多少少，都是感情。”
　　元隽低下头去低声笑道：“没什么可惜的，至少我努力过，就没什么好可惜的。”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眼前那个乖乖坐着、乖乖聆听的人：“文阑，我不是没有努力过。”

　　或许他们都真的长大了，他甚至都不情愿再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姐了。

　　文阑坐在候机厅矮矮软软的靠椅上，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或许她真的是无聊了，又或许是现在的她实在乏善可陈，所以除了回想，什么都没有。

　　原来她竟喜欢了他这么多的时间，多得来连自己都已经数不清。
　　原来还有一种眼泪，就算俱涌上了眼眶，也没有办法流出来。
　　原来还有一种难过，明明就在心里，清清楚楚，却怎么也到不了嘴边。

　　喜欢或许只是淡淡的爱恋，而爱却一定是深深的喜欢。

　　如果能被人深深地喜欢，那是幸福的。

　　文阑觉得元隽说的对，只要自己努力过，就再没有什么好可惜。
　　而她，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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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汉，司马迁，《史记，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