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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紫藤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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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阑在西安读书的四年,最爱去的地方是书院门后面的碑林。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在冬天的寂寞中她看见了一句白居易的诗:紫藤花下渐黄昏。从此恋上了那个地方,在周围触手可及的宁静中沉浸自己。
只是那时的她常常是沮丧的。曾经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离家千里方知世上事本不是样样如意。
本科毕业后还有好友打趣她,问她当年不是一心一意抗把铲子要去西安挖世纪宝藏么,最后到底搞出什么发现来了。而文阑躺在好友家软软厚厚的休闲沙发上叼着吸管喝着汽水看着电视,懒洋洋地回答:发现兵马俑真是彩色的,是不是发现。
被人嘲笑几句后她却更加无比嘴硬:“什么什么,那个坑道清理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边儿上看,别说隔上十天半月,你就是耽搁半天再去看,你能跟我比!我去过11次兵马俑,13次陕博,17次碑林,你跟我比!”
春天的时候,文阑现在住的地方会开很多的花,暗红而零落的梅花开过,是层层叠叠的浅粉变作绯云的樱花,然后是干净润泽而婷婷的白玉兰紫玉兰,细细碎碎满枝满杈的苹果花,雪白而晶莹的梨花,缤纷而香甜的柑子花,然后是一串串、一簇簇的紫藤花——缠绕在或简单或拱廊的花架上,在暖暖的春风中微微地荡,即使没有馥郁的芬芳,那动人的姿态一样醉人。
仿佛这世界的每一天,每一处,都有花开。
每到这样的时节,文阑有时就会想起那个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之外的地方,想起西安书院门的小巷子里,不知道谁家搭种的紫藤花,也是这样的繁茂,这样的盛开,让人忍不住驻足、忍不住流连,就挪不开视线。
“慈恩春色今朝尽。尽日裴回倚寺门。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1)
白居易的诗说的是慈恩寺,也就是今天四海云集而来的游客们喜欢去的大雁塔。那些当年供奉的佛像舍利、梵文经籍早已成为历史,连带那些诗人眼中所见、心中所叹,俱不过是彼时花开,此时凋零。
所以文阑喜欢去碑林,任指尖轻轻触到那些深刻在历史的石碑上的字迹,仿佛就可以穿过时间,触到那些遥远的过去,在紫藤花开的地方,看见日落黄昏,然后归去。
沮丧就象落水,越是挣扎,沉得越深。很多年以后,当她自以为已经忘记了很多的过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然在水中没有声音地挣扎。
她曾以为自己的本事、自己的知识甚至自己的性格俱是适合一个专业的,然而那个专业却不一定会接纳她。
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样样如意。那些不如意的事,总有二三,无人例外,无人不冤。所以,所以没什么好再抱怨。
不过是彼时花开,看过,就可以归去。
小时候,爷爷养的那些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花花草草,总是文阑被明令严禁靠近的物什。可她那样的小女孩,和所有的小女孩一样到底还是爱娇爱俏爱花爱草,只是可能爱的方式和大人不一样。
在自己家被打压太多,她不得已奋发图强自学成材就学会了曲线救国。比如她完全可以到别人家摘几朵几枝几束几把自己喜欢的花,然后在大院的某个角落,找块黑黑的松软的土地,就种下了她自己找来的花。那些花,永远都是种下去就在盛开,让她看在眼里就觉得很得意很满足。
拿着小铁铲帮她挖土的元隽曾问她:“姐,为什么我们种的这些花第二天就会谢。”
她脸上或许还沾着泥土,照样乐呵呵地说:“有花开当然有花谢。谢了,再去你家摘点来种就好。”
用童年的纯真去选择青春,用青春的勇气去选择人生。
而她用优秀的分数去投奔自己向往的专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这选择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她也没有后悔过。
能够还有勇气去做一件事,已经是生活给予的最大回报。
一阵风过,一阵花落,总会有新的花开在新的枝上,迎着阳光,一时明艳。
1953年,巴金在他所著的《家》后记中写道——“因为它至少告诉我一件事情:青春是美丽的东西。我始终记住:青春是美丽的东西。而且这一直是我的鼓舞的泉源。”(2)
青春是美丽的东西,一如花开。而这世界的每一天,都会有花开,迎向最明亮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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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白居易,《三月三十日题慈恩寺》。收入《全唐诗,卷四百三十六》,扬州诗局本。
2,巴金,《家》。人民文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