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49、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23）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二十三）

　　————夹缝的人生，抉择在崩溃的边缘。

　　勤务兵沃克斯德领头往前走，引他们穿过长廊，走下一角的楼梯。这里就像那些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堡，有很多岔道、拐角。有面目严肃的守卫守候在各楼层、梯道之间。
　　路和来时一样复杂，拐了一俩个弯，朝下走了一段距离，侧边的楼道迈来一道脚步声。脚步一下一下，铮铮有力，循着脚步声望去，一个年轻军官步伐铿锵地沿楼道走来。
　　他年轻英俊，高大强健，金发碧眼，正如画报封面上的漂亮人物，面带倨傲，精力充沛，脚步声响亮张扬，毫无掩饰。
　　他步步移近，脚步笃笃回响，沃克斯德蓦一下站定，举臂行礼。军官略一点头，抬步走过他们身前，斜眼微微一瞟，即刻止住迈出的步履，目光斜向伊迪丝，冷声冷气问：
　　“她是谁？”
　　他一张口那么傲慢，问话一点儿不客气，克林斯曼无由地惴惴起来，取下帽子捏在手里，答话有些慢吞：
　　“中尉先生，我、我们在舞会上见过的，我是……”
　　“我认得你！我问的是她！”中尉口气有些焦燥，“她是谁？来干什么？今天可没有舞会！”
　　沃克斯德快快回答：“报告长官！她是上尉派给米歇尔和艾丽的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你是刚刚进军营的……”之前在操场远远的一眼，中尉看来有了点印象，但转眼面色微寒，冷哼一声说：
　　“来什么家庭教师？这里乱七八糟的人够多了！”
　　“长官，是上尉的命令。”
　　中尉视线略微下移，英挺的鼻子下，薄唇紧抿成线，不以为然地斜睨着。克林斯曼身子回缩去，满脸陪笑说：
　　“中尉先生，如果我们有什么得罪了您……请别见怪……”
　　中尉一边眉毛讥诮地上挑：“你这么客气，怎么会得罪我呢？”
　　他话说得不阴不阳，吓得克林斯曼立起一身寒毛。伊迪丝温声轻语地说：
　　“您好，中尉先生，我叫伊迪丝克莱斯蒂尔。”
　　听她甫一开口，中尉凌厉的眼锋横扫，伊迪丝感到刻刀似的眸光朝她脸颊划下来，强横冰冷，脖子上的汗毛都在颤抖。没事，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在身前交握的手能感到突突直跳的脉博，她暗暗吸气，克制住急促加快的心跳。
　　“伊迪丝……”中尉念一遍这名字，像琢磨了一下似的，微微一眯眸，牵起嘴角，划开一个讥嘲的弧度，“真是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小姐，你有自信能教好那只野猴子吗？”
　　野猴子？伊迪丝微微一愣，茫然不知所云。他是指……？
　　看她神色中微露惘然，中尉唇边展露细细的笑，薄薄的凉：“——不过，他可能不再需要你了。再见，小姐。”
　　他阴阳怪气地说，笑得暧昧难辨，目光绕过她，提脚昂首阔步而去。
　　克林斯曼和伊迪丝都愕愣愣的，不知所以。
　　有倾。
　　“请问……中尉先生说的是米歇尔吗？”伊迪丝小声谨慎地问。
　　沃克斯德不予回答，兀自在前面右转：“这边请。”
　　克林斯曼探近她耳边，低声警告：“别惹麻烦，伊迪丝，你忘了刚才吗！？”
　　“对不起，先生。”伊迪丝低眉顺眼地说。
　　再没人说一句话，僻静的空间里唯有哒哒的脚步穿梭回响。走进楼下走廊深处，勤务兵打开一道门：“请进。”
　　进门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休息室，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再无其它。“请好好休息。”
　　待房门一关，克林斯曼环顾屋子，摆出一副沮丧低落的脸孔，伴着无可奈何的语气说：
　　“这也太简陋了点，没办法，只能将就一下了。”
　　伊迪丝轻轻地在另一头坐下，克林斯曼投她一眼，突然用警告的眼神盯住她：
　　“你刚才真吓坏我了，伊迪丝！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嘴多舌啦？”
　　伊迪丝局促地低了低头，口内说着抱歉。
　　克林斯曼心有余悸，用手背抹了下前额。
　　“我是信任你才推荐你的，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哩！”他气哼哼说，“你要惹出麻烦，倒霉的人是我！”
　　“我一直很感激你的，我们一家都感激你，那兹克先生。”伊迪丝一脸过意不去，轻言轻语。
　　“我不得不警告你，这里不是随便说话的地方，你也看到刚才那个中尉——不好惹！
　　“我希望你明白，这工作多么重要，不仅仅关系你一个人……现在局势不同了，我们可都在德国人的手下呐！我们！”
　　对方的仓皇也扰乱了她，伊迪丝的双肩颤动了一下。那兹克越说越急，变得忧心仲仲：“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别把好事搞砸了，姑娘！”
　　“是，先生。”伊迪丝低垂眼帘，平搭在膝头的手指尖微微蜷了起来。

　　噔噔噔急步的上楼声响起，继而是几声匆促的脚步。门前卫兵正规地行礼。没有回礼，没有目视，中尉一旋门把大步入内。他挺直身板向前一跨，双脚并立收拢：
　　“上尉！有件事我必须向您报告！”
　　卢卡斯看他一眼，回到办公桌后。“唔，你说。”

　　郁郁葱葱的林莽，林中高深的野草。
　　毛皮摩擦草叶的声响，高草密丛间，野兔东奔西窜，飞快地穿行，近在眼前却总差一步。他脚步不停，簌簌的风响，细碎的喘息，浑然一片，蒙蒙混沌。……相互纠葛的植被，刮破膝盖的有刺灌木，纷至沓来，快而狂乱。
　　声音化成飒飒的风，若有若无的在耳旁回响。
　　前面没有野兔，周围没有草丛密林，只有平坦的操场，和兜圈子一样绕着它转的自己。
　　布鲁斯箭一样地窜到前方，回头望望，又嗖地折返回来。
　　视线俩旁都在无声倒退，雨落在他浅浅的发根处，他仿佛感觉不到那清凉的触感。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强增快，惟一不变的是他跑动的节奏。他迈开双腿，步伐矫健而轻盈。
　　他跑回鲁莫林面前，双腿紧靠，正立挺直，声音肃然：“报告长官！二十圈完成！”
　　他的声音安定平静，未显疲倦，呼吸也不紊乱。
　　布鲁斯紧跟他身后，煞住脚。
　　鲁莫林瞟一眼手表：“休息一下。”
　　他本想喊的是“结束”，偏巧看见中尉从大楼出来，步子缓慢带点散漫，好像心不在焉，凭经验知道中尉心里一定不痛快，有什么让他分了神。
　　当心，别惹他。鲁莫林心中想。
　　中尉步下台阶，蓦地驻足，侧转目光向这边移来。
　　旋而他挪步，面对他们，用刻意的，使人不安的缓慢步调走近。
　　鲁莫林飞瞥一眼，稍稍闪到一边。
　　中尉慢慢地接近，背对他的米歇尔用力并直双腿，全身像拉力器一样伸直，好比小动物从地面的微震中觉察危险靠近。
　　他双臂夹紧身体，快迅向后转体。中尉走近他身侧，近到可以耳语的程度，斜目看着他，嗤嗤冷笑，笑得狰狞，近乎胜利的笑容。
　　“小骗子！你瞒了我们这么久，到底骗不了我！”
　　眼神交错，米歇尔没有说话，无表情地站着。鲁莫林愕然不解，投来讶异的视线。中尉的话让人估摸不透，但就旁人听来，也不仅是挑衅，而像一种露骨的威胁。
　　米歇尔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吗？
　　中尉的话直击脑海，尖锐刺耳：“难怪你一开始就坦白私生子身份！说出一个秘密，好掩盖更大的秘密！好打算！真够聪明的！”
　　米歇尔站着，宛如木雕石刻的哑默，用力收紧的身体像拉力器拉伸到极限。中尉凑前一步，像在试探他的鼻息，感受他心跳的速度，样子亲昵得像在附耳低语，却如蛇嘶嘶吐着信子，游来游去寻找下口之处。
　　“你以为在这里没人知道，没人说起，你就可以假装忘记，装作没事蒙头睡大觉？难道你就不想他——你那个坑蒙拐骗、一跑了之的爸爸？”
　　米歇尔站着纹风不动，像趴在深海底下、紧紧吸附在海床上的海星。但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变得蜡白蜡白，活像激流冲刷下的一块鹅卵石，冲洗出雪白无疵的底色。
　　“你一直做得很好，瞒得真好呀！也许到这里来，你还大大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的人差不多死光光了，你以为没事了，你以为能重新开始……可你没把女人管好呵——要想成大事，就得先把女人的嘴堵上！……”
　　中尉的声音如一条直击目标的响尾蛇，闪电般钻入耳道，嗖地滑下，在他的心上狠狠咬了一口。不是皮肉之苦，却是致命之伤，无与伦比的痛，难以抵制的深，就像腐烂一样静而无声，不为人知地从心底蔓延。
　　“不过呢，就算（你那）小女人不说，你自己不提，你也摆脱不了他……就算你不想他，连名字也不知道，他代表你的一半血统，而你继承他的，不止是那一半的血液！你这伪装者！天生的小骗子！”
　　米歇尔依然纹动不动地静默着，但那种表面维系的平稳安静，却给旁人一种岌岌可危的不安感，像屹立至今的危楼从内部开始破裂、倾斜、悄然崩溃，随时失去平衡坍塌下来的危机状态。

　　（待续）

　　（2014年8月20日11：07校正）
　　（2014年8月21日08：06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