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舞者》幻幻青莲

54、定风波

　　目送煌华旋风一样跑出房间，早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暗雾拾起了丢在一旁的相册，随手翻开来，任凭记忆被一张张也许已经有些老旧的相片唤醒。
　　第一张……今年年初才照的照片。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不停地争吵着谁要站在哪里。百烨强行把清冥拉到了前排，淘气的空镜乘着渊虹摆姿势的时候拉扯她的卷发。被重阳拉来的阵手里还拿着正在看的书本。猫咪乘着明惑不注意窜上了他的脑袋对着幽壑张牙舞爪……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充满了对新的一年的期待。
　　第五张……那是联合历398年，随着那个蓝水晶一样的孩子的死亡，“The era of devils”在过去的一年里划下了句号。照片上只有6个人，六个孩子。但是，六双眼睛里却同样有着超越年龄的绝望与忧伤。——当时十七岁的黑曜、修，十六岁的文幻和印绘，十二岁的星魂还有九岁的灿流。
　　一张张的照片翻过，照片上的身影一个个减少，到了第十张，阴郁沉默的黑曜，和平静而温柔地笑着的修以后，暗雾翻过了这一页，看着最后一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影，露出了一抹苍凉而绝美的笑颜——

　　黑曜依旧死气沉沉地坐在修身边熬时间，在模糊的恍惚中，却听见了走廊里零乱的脚步声。刚想嘲笑自己的幻听，却听到了“嘭”的一声，自己房间这扇在学院里等同于隐藏无数危险的“地狱之门”的木门被利落地踢开！他不禁带着茫然与失落狐疑地扭过头。
　　……这是幻觉吗？
　　门外那个他根本没抱希望会出现的少年一脸泪水，急切地向房间里张望。在看到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的时候一下子脸就急红了，连就坐在床边的黑曜也好像没看见，几步跑到了床边。
　　为这突然逆转的一切震惊与惊喜的黑曜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隐约记得暗雾刚才说要去看煌华——老师太厉害了，居然连这个也做得到……
　　煌华红了眼睛，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只不过是一天一夜不到，这个早晨还精力充沛的人生命已经衰竭到了这种程度！如同死人一样灰白的脸色，连嘴唇都看不出血色。仅仅是接近他而已，就能感到那股透心彻骨的冰冷。如睡一般的平静面容里，是近乎绝望的忧伤。而这一切，都仅仅由于他的一个误会——想到这一切，煌华深切地恐惧着也许自己又要失去刚刚得到的幸福——
　　“别死……你还不知道是我错了的……我没怨你，我真的没怨你……你别死啊……
　　……大哥，大哥……”

　　最后的那一张照片，明显比其他的照片时间都久远得多。边缘处由于经常的抚摸已经有些发黄有些模糊，但是却没有一丝破损，很明显是被主人精心保护着。
　　照片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个黑发黑眼的少年，抱着另一个小得多的同样黑发黑眼的可爱男孩子。两张相当相像的小脸笑得灿烂，满满地溢出了幸福和满足，天真的眼神里，浑然不知人间的风波险恶聚散离合。……转眼十年。虽然命运曾经强行撕扯开了这血缘的羁绊，可是，相同的血终究是把他们又带到了一起。……即使几经周折，即使几乎再度生死两隔，终究，是回到了许久之前记忆之初，两颗同样纯真的心灵憧憬未来的那一天……

　　“……煌华？”
　　奇迹般的，在煌华伤心的哽咽声中，修那双本来似乎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一片迷茫的血色许久才聚在一起。微弱的声音下意识地轻声叫出煌华的名字。“……怎么了……别哭啊……”
　　还带着几分不散的悲戚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看着自家弟弟满脸的泪水，修很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拭去少年的泪，在煌华脸上留下了虽然冰冷却又温暖的温度。感受到熟悉得已经不可能再熟悉的温暖，煌华的眼睛更红了，不顾一切地搂住大半身体还僵硬着的修放声大哭，把旁边的黑曜都吓了一大跳：“煌华！现在他可是病号，你轻点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都没想起来……对不起，我真的没怪你……大哥……”
　　修本来就很苍白的脸色在听见这声“大哥”的时候一下子更白了。虽然不自主地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可是更多的却是手足无措的不安。一时没有想到昏迷醒来会有这种发展，从大悲到大喜，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一边慌张地安抚煌华，一边求助地看着身旁同样处于惊喜之中的黑曜。
　　黑曜在发现修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那股坚定的精神力已经重新开始发生作用，安心地放开了手。在听到煌华哽咽着说“没想起来”的时候，黑曜怔了一下。
　　没想起来？那他怎么知道十年前……他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到了这时候，黑曜才终于想起来，毕竟他们已经共处了十年，这种默契早就好得闻一知十了。他们可以闻一知十，让别人听了恐怕就是面目全非……正想为这种误会苦笑三声，他注意到了修求助的目光。鼓励似地笑了一下，在修眼前光明正大地蹑手蹑脚跑出了房间。
　　——跑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搭档干脆利落地开溜，修没力气再生这种气，闭上眼睛检视自己的身体状况。——精神力迅速恢复。很好，那么这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了。不过要恢复这一天间几乎再度崩坏掉的身体状况，恐怕就算有灿流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想一时半会坐起来是没有希望了。意念流转间，双手已经开始恢复感觉。放着精神力自动去周转，修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弟弟还哭得撕心裂肺。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可是这么一说，煌华反而哭得更凶了。似曾相识的话语，似曾相识的容颜，悲喜交加的煌华紧紧搂着修不松手，感受着久违的温度：“大哥……我好想你……我一直都以为你……”
　　到了这时候，修终于不得不面对他“假死”的十年，对一个亲眼见证了那残酷一幕的小小孩童造成的阴影。就像煌华无法想象修是怎样度过“群魔乱舞的时代”一样，修同样无法想象当时只有六岁的煌华，在后来的十年里经受了怎样的煎熬。十年的悔恨与悲痛，压抑与思念，足以让一个最天真最好奇的孩子变得随波逐流麻木不仁。
　　——如果被压制的天性可以解放，早已荒芜的童年，还可不可以重来？
　　在这种心态下，原本也算言词敏捷的修根本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可说。“……对不起，煌华。让你担心了……”
　　“……呜呜……大哥，大哥……”
　　在确实证明了日日思念的兄长的生存以后，煌华压抑了十年的感情像洪水一样喷涌出来。眼前的一切让他感觉好像是在做梦，再也止不住泪水了。听着自己原本最宠爱的弟弟的呼唤，修的眼睛慢慢闭上，用心感受从心底涌上的欢喜与战栗。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奢望了的。
　　可是，当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眼重新在耳边响起，还是会幸福得……想要流泪啊……
　　修的双手下意识地反抱住煌华，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轻轻摩挲埋在自己胸口的少年黑色的头发。无奈地苦笑着，可是血色的眼睛里却满是欣悦，慢慢地模糊成了一片流离的光景……

　　到了这时候，出门后就开始从门缝里偷看的男子终于松了口气，别开了视线。在最后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是已经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天——从门缝里看着那对夫妇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相对饮泣；看着那个小小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门外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无声的泪水把那双清澈的瞳孔染的水淋淋的——
　　黑曜知道，这时他这种复杂的心情应该叫做“罪恶感”。虽然他很喜欢修，可是他还时常常后悔当时为什么会疏于警戒弄下后来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用那种手段逼他进入学院。这种罪恶感无法释怀，一直缠绕着他，使他不得安宁……
　　“……多谢了，老师。”不知何时，那个银色的身影已经又在他背后出现，刚才还激荡的感情已经了无痕迹。
　　“没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不会希望你总是想这些的。”
　　留下这一句话，暗雾的身影神秘消逝。留下自嘲地笑着的黑曜，也静静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