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舞者》幻幻青莲

53、真实

　　“咚咚咚，咚咚咚。”
　　门再次被敲响了。少年像对待刚才的许多次敲门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浑然未觉，继续坐在床角里。
　　“咚咚咚，咚咚咚。”
　　门锲而不舍地响着。不知道响了多少声以后，少年终于忍耐不住，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别敲了！！！”
　　门外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个空灵冷淡的声音。
　　“是我。我能进来吗？”

　　煌华呆然了一下，才发觉这是平日极少开口的暗雾老师的声音。原本想就像对待刚才的人一样置之不理拒之门外，但是，对这个几乎从来没什么交谈的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门无声地开了。
　　暗雾透过黑暗，看到了床角瑟缩的少年。一双夜一样的黑色大眼睛哭得发红，充满了悲哀与迷茫，仿佛记忆深处那个遗落的身影。短暂的失神以后，暗雾冷静下来。——不管如何，接近一天了，也总该冷静一点了吧？……那就直接一点说吧。
　　“——修快要死了。”（真是太直接了……）
　　“！！！”
　　煌华难以置信地看着暗雾，甚至觉得他在开玩笑。……修学长快死了？怎么可能，早上不还是好好的吗？一瞬间忘却了仇怨，焦急与忧虑占据了心灵：“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啦！”
　　看到煌华的反应，暗雾确定了，不管煌华现在对修抱什么态度，但说到底，他还是非常关心修的。修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没有丝毫改变。
　　“……以他的身体状况，精神一崩溃，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

　　文幻早上强调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煌华的脸色变得苍白。怎么会这样！再想起早晨被自己赶出房间的时候，修失魂落魄的样子和那死一样绝望的眼神，煌华一下子就明白了。慌乱地想跳下床，可是，动作却一下子停住了……
　　……真的可以吗？自己不是应该庆幸吗？
　　他应该是自己的“仇人”啊！虽然自己下不了手，可是现在，不用自己动手，他就已经…………这个样子，不是应该正合心意吗？
　　……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
　　学长那么照顾我，怎么可以眼看着他死？怎么可以盼着他死！
　　……可是……那哥哥呢？
　　……那么照顾我，那么爱护我的哥哥，死的却那么痛苦，就这样算了吗……

　　看着煌华本来想跑出去却停住了动作，目光闪烁着矛盾不已，暗雾有些奇怪了。以他的阅人经历，这个孩子应该不可能会为那种事生这么久的气，甚至面对修有了生命危险都还在犹豫的。他不是从来都不太在乎自己的事情吗？……还是十年前的一切，其实还有什么内情？
　　“……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
　　“……老师，你们都知道我的事是吧？”
　　看到暗雾点头，一脸迷茫的煌华沉浸到了回忆之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哥哥……他对我真的很好，一直很好，什么好的都让给我，总是护着我，可是却…………”
　　“嗯，既然那样，为什么还是不可以原谅他呢？”
　　暗雾还是很疑惑。煌华说的一切，在他听来都是可以原谅修的理由。为什么在这孩子那里就得出了无法原谅的结论？即使真的很在意这些，面对这生死关头，应该可以放得下啊？……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和自己这种搞不清活了多久的家伙之间，果然有代沟的吗？
　　“……我实在没办法啊……那时候，哥哥他……死得太惨了……”不由自主地，记忆中那璀璨到难以直视的片片火焰，在脑海中一再浮现。下意识地揉揉眼睛抬起头，煌华看到的，是极为诡异的景象——
　　“……”
　　暗雾银白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本平静的眸子中满是惊疑。嘴唇颤抖，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一直被怀疑是无感情人的老师此刻明显是被惊讶主宰，连平淡的声音都起伏不定了。
　　“——你，是不是根本都没想起来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太……搞笑了？
　　“啊？”
　　老师居然有这么大的感情波动？！煌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样的面孔整个僵硬，以至于连暗雾话语里明显的弦外之音也没听出来，傻傻地反问：“……没想起来？我忘了什么吗，老师……老师？”
　　更让煌华吃惊的，一向稳如泰山的暗雾，居然因为惊骇而退了几步，苍白细长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没想起来？……那你以为修是谁？”笑话，笑话，……实在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啊！
　　“修学长……难道不是十年前杀死我哥哥的那个人吗？”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再迟钝，煌华也能感觉到似乎是认知出了什么差错了。因为现在，暗雾一副被打败了的表情，苦笑着用一只手挡住了脸。
　　“他能杀你哥哥……我的天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弄了半天死去活来的，原来是这里出了差错！！！暗雾深深地体会了一回哭笑不得的感觉。想想奄奄一息的修，情绪低落的要自杀的黑曜，再想想这件事的真相，暗雾只觉得无力。
　　怪不得两边怎么都沟通不了——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看来肯定是那两个人聊起过去的事让煌华听到了，以那两人说话的习惯，被断章取义后根本可能是面目全非。再加上修强得过分的负罪感，反而让还有正常思维的煌华把事情想到了最坏……不是煌华不原谅他，而是根本就把事情给弄错了。如果按照煌华的理解煌华还能原谅修的话，那他肯定是神不是人了。

　　……事实上很容易解决的事情，却把整个学院弄得死气沉沉……
　　唉！！！

　　“……老师？”
　　从郁闷中回过神的暗雾看到煌华写满问号的黑色眼睛，一股气就上来了。话也不说，只是一把拉住煌华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拖出房间。
　　“老，老师？”煌华踉踉跄跄地跟在暗雾身后，来不及抗议来不及挣脱。暗雾的反常行为使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了。就这样被快步行走的暗雾拖下二楼，直接冲进了——修的房间。这时候他才放开手，自顾自地拉开修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本有些发黄的相册，递给煌华。
　　“……？”煌华迷惑地接过相册，看暗雾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翻开了那本册子。

　　这本册子的组成很单调，只有一张又一张的学院合照，在角落里写着“xxx年新年合影”的字样。越往后，照片的时间就越早，照片上的人越少，同样出现的人的年纪也越小，甚至还有小小的星魂抱着比他脑袋还大的水晶球的可爱模样。
　　可是，在看着这些照片的时候，煌华却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不协和感……似乎是在里面包含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真相……从七年前，395年的那个新年起，在照片上的修的眼睛颜色就不是煌华已经看惯了的血红，而是……一种仿佛被清水洗染过，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的淡墨颜色。那是在记忆中似曾相识的颜色。似乎在早已模糊了的过去，曾经有一个人，一直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
　　在翻过了学院创立后一年，393年黑曜和修的照片以后，相册的最后一页却不是学院合影。翻到那一页，煌华一下子定住了，就像晴天一个霹雳打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那张照片。
　　然后，满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看向暗雾，又低头看着那张照片。鼻子一下子酸了，突如其来的泪水止不住地冒出来。来不及多说什么，丢下相册冲了出去。

　　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煌华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迟钝。除了外貌，他明明没有任何改变，可是愚蠢的自己却认不出来了……
　　……居然给他造成了那种误会，把他逼到了那种程度……
　　——如果真的……真的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