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舞者》幻幻青莲

47、回归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清澈得空灵的声音中满是惊恐，喃喃的低语在暗淡的烛光中不知从何处传来。黑曜暗金色的眼睛呆呆地停在那个接近破碎的人形上，连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感觉整个思维都停止了，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似乎是有着沉重得无法负荷的阴云从头顶压下来，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软倒下去，颓然地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没有，空泛的令人害怕。可是，眼睛仍旧无法从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上离开，只能任凭自己被深不见底的惊恐与悔恨吞噬……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停地颤抖着的即将破碎的声音，还有即将破碎的心。声音越来越模糊，心越来越冷，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逼得人想要发疯。黑曜的脸色同样惨白得怕人，双手不由自主地掩住脸，连手指关节都泛出青白色。
　　——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
　　黑曜下意识地向修那边挪过去，动作笨拙得像冻僵了一样。既希望真的有奇迹出现，又害怕彻底的绝望。在这种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的心态中，黑曜抖个不停的右手，慢慢伸向了修全身上下唯一还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的脖颈上——
　　——好凉……
　　仅仅是指尖触及，就冰冷得好像已经被冻结了一样。黑曜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但是，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震动，顺着黑曜的手指一直传达了上来！
　　“！”
　　一霎那，黑曜还以为那是自己盼望过甚产生的幻觉。当手指间一再感受到那如游丝般若有若无却又执著的跳动，他已经趋于绝望的心终于又有了温度，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少见的欢欣。
　　——还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原本已经彻底冰冷下去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光线，庆幸与喜悦在心灵里扩散开。
　　“修！修……你要骂我也好，要生我的气也好，要恨我也好……求求你了，一定要活下去……只要能回得去，一定有办法的……”
　　刚想利用空间传送赶回越界之门附近，黑曜忽然意识到，以现在修这个彻底崩溃的身体，绝对不可能承受得了空间移动的能量冲击，即使有自己的力量保护也一样。如果以他本身的力量治疗，就算不提修的身体是否能再经受一次强烈的黑暗力量洗礼，在他身体里残余的封印力量也难保会不会再次被激活破坏他的身体。
　　冷冷地看了仍然空空荡荡的地下室一眼，他露出了一个暗舞学院的学生长特有的，冷漠得残酷的笑容。
　　“——蛰居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舞蹈于最鲜红的血腥之上，邪恶与恐怖的生灵们。
　　享用此处的祭品吧……
　　以恐怖与绝望为食，将一切尽归还于生命原初之力。
　　转化为重生的奇迹——
　　——炼狱咒文·诗梅切蔻尔之杯！！！”

　　随着抑扬顿挫的咒文，原本已经即将彻底消失在忘归山脉的另一端的夕阳发生了异变。超越了这个空间最强的“终极咒文”的力量直接改变了天象。原本是温暖的橙红色的夕阳，缓慢地变得黯淡，就像是被一层浓烈的黑雾包围了起来。黑色的阳光逐渐散开，温柔地照在地面的一切生物身上。
　　从被那种光芒照射到的一刻开始，无论是幽灵还是恶魔，它们的力量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流逝，完全无法抗拒。力量流失尽后，是体力与生命力一同归于虚无。在无穷的对毁灭的恐怖中，它们失去了一切力量、意识乃至生命。
　　随着即将消亡的灵魂的哀号，炼狱中最艳丽的魔女诗梅切蔻尔张开了宽大的黑色羽翼，从黑色的夕阳中高歌着冲向地面，满意地享用着难得的盛宴。在每一个生命体消逝的那一刻，都有一道红光——或强或弱，离体而出，冲向图书馆地下室施法者的所在。当餍足的美丽魔女重新回到炼狱时，整个偌大的海音古城，只有一个半人还活着——施法者的黑曜，还有身处于施法的保护范围内，仅仅凭着精神无意识地留住了最后一丝心跳的修。

　　这个时候，在黑曜的双手中，掬着一泓血一样的奇异液体，闪着淡淡的磷光。他轻轻地把一泓液体全都浇到了修残破的身体上，荡漾出一环又一环轻灵的波动，随即融入了本来就是遍体鳞伤的身体。再伸手去试探修的心跳，那震动越发执著而清晰。松了一口气，黑曜尽量不去注意修全身上下那些根本不可能躲开的伤口，用力把他抱了起来。
　　“求求你了……”
　　少年哀哀的声音，在时空交界的夹缝中变得虚幻。像是祈祷，却更像是哭泣。
　　“不要死……求求你了……”
　　“别丢下我一个人……”

　　延伸出一片黑暗的房间里，主人虽然不在，魔法石的光芒中却有好几个孩子正心焦地等待着。
　　“星魂，你说真的吗……”一个有着淡金色微卷的长发，美的像精美的人偶一样的少年，慌乱地拽着身旁比他矮了许多的蓝发男孩子，“修……”
　　男孩的脸上同样满是无助，还有难得的慌张：“是真的……他们一起去了那边时候我才算出来的，可是我们没黑曜带都过不去……”他也一样紧紧地拉着少年文幻的一只胳膊，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如果是我错了就好了……可是算了好几次都不变……”
　　死神，死神！拿塔罗牌算了多少次都是这样。居然连修的力量都遇上这种事，黑曜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文幻脸色白得怕人。看着一向清静超然的星魂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重。……如果修真的……文幻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想象的成了现实。
　　在这个充满了血腥的混乱时代，“反面”的人几乎是从整个社会被孤立出来了。更别提他们本身都也已经无家可归，同一境遇共同生活的同伴就成了唯一的依靠。
　　……更何况，就算同样是“反面”中人，还有多少人能记起来，暗舞学院全院上下，几乎都是些十五岁都不到的孩子？！本来是连善恶的分界都还不清楚的年纪，本来是还应该被保护的年纪，就已经卷进了这个时代的中心。即使是追杀逃脱的“反面”犯人，那些人也往往有着各自的苦衷，各自的梦想。杀死的即使是已经造下无数杀孽的罪人，可是，自己的手上也像那些人一样沾满鲜血。每夜梦醒，这种罪恶感足以把任何人逼疯，更别说是他们——
　　除了有着特殊的能力以外，他们也不过是平常的少男少女而已。这种痛苦，这种折磨，也只有同一境地的同伴能够理解得了。某种程度上，他们全都是依赖着彼此。依赖着彼此来确定自己没有变的嗜杀，依赖着彼此来确定自己还应该活下去。
　　——可是，修不一样。
　　因为他足够坚强，坚强的足以面对自己的心灵深处。
　　即使明知道自己同样已经深深卷入满手鲜血，他也绝对不会对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活着产生疑问。因为坚强，所以包容。在他们所有人都动摇的时候，只有修仍旧是坚定的。至少在文幻眼中，即使整个世界都扭曲混乱了，修也仍然不会有任何动摇。甚至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他们同样是一群嗜杀者，他也同样会坚定地面对自己的心，细心地安慰其他人。
　　也许，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可以使修也无法面对，但是，那也绝对不会是像他们一样，为自己的存在意义而动摇。
　　……如果这样的修真的……那，也许在剩下的时日里，他们迟早都会疯掉吧……

　　角落里的少女沉默着没有说话，头低低地垂着，紫罗兰颜色的刘海遮住了整张脸。刘海下面秀丽的眉毛锁得紧紧地，一双明若秋水的大眼睛里的凄楚浓重的让人窒息。编贝般的洁白牙齿用力咬着下唇，使得唇瓣的颜色发白发青。内心的惊惶恐惧，焦虑不安都清晰地写在那张清丽动人的脸上。
　　“别担心，印绘姐姐。”铃铛般清亮悦耳的童声在难耐得令人绝望的气氛下响起，平添了几分生气。被少女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女孩伸出稚嫩的手臂搂住印绘的脖子。系着青色缎带的金色短发闪动出光的轨迹。一双清澈见底的青晶石般晶莹的大眼睛中除了一样的不安，还有着单纯的坚定。“只要修哥哥能回来，就一定不会有事的。——灿流保证！”
　　听到灿流的坚定宣言，星魂勉强笑了一下——怕就怕的是根本回不来啊……
　　“老师，您真的……”面对学生的求助，一直靠在门口阴影里的银发男子摇了摇头。表情依旧沉静冷凝，银眸里也依然寂静得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无聊地站在那边而已，完全没有要做什么的趋势。
　　他的平静让一群少男少女们更加绝望，无法理解为什么面对这种困境暗雾依然面不改色。最小的灿流终于忍不住不安，霍地从印绘的怀里跳到地上，像一只白色的小鸟一样跑到暗雾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抬头看向他的青色眼睛里荡漾着晶莹的水气。“老师！修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接近无机质的目光看了灿流一眼，暗雾似乎准备说什么。就在这一瞬间，整个空间都传来了轻微的震动。虽然轻微，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然后，是木门开启的轻微磨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