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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之五
      流光飞逝,白驹过隙。
      弹指之间,已经堪堪过了两个月。这两月之中我几乎马不停蹄,不是去翻阅军中堆积的竹简,就是在外奔波,跟寒竹见面机会稀少。军中其他诸位臣将各司其职,彼此的会晤不再如之前那样频繁,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这一天,到了上元佳节。
      随身小兵告诉我,那时已有庆贺“元宵”之说,此风俗传自楚国,据说昭王某年正月十五日涉江,见江面有外白内红的漂浮物,食之甘美。此后百姓们便仿照此物形状,用糯米制成实心或带馅的“元宵”,数年之后,风俗流入越国。只是当时似乎还没有放花灯的典故。
      会稽城中很是热闹,除了寻常民女,军营里的官娘侍婢都开始做元宵,送给平常交好的男子。薄纱般的月色窜上了柳梢头,我急匆匆的带着一队士兵从城外跋涉回来,在护城河的桥头上遇见了范蠡。
      “阿蓼姑娘,近俩月都很少看到你回城,”范蠡似乎正在仰望欣赏明月,“铸剑之事有进展么?”
      “恩,还算顺利,承蒙挂心。”因为想着要见另外一个人,我寒暄了几句便拱手做别。
      他一边挥手,一边轻笑着嘱咐了一句,“别忘了做元宵哦。”
      “哦?好的,我知道了。”月影中范蠡的脸恍如天上谪仙,炫目的美貌衬着如雪白衣,风华绝代。
      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愁眉不展,“你做了也不要送给我,我每年收到的能塞满几间屋子,实在太浪费食物了,现在本国正需要积蓄粮草……”
      几、几间屋子???为何这个人能用这种语气来说别人投胎转世十八代都修不到的桃花运???如果被人爱慕也是一种罪,我宁愿罪无可赦呀T_T!!!
      被范蠡这一提醒,入城把手中的一些累赘物事安排好后,我便去了膳房。由于勾践卧薪尝胆与民共苦,具有亲和力的名声也非空穴来风,这间膳房的确跟寻常的农家厨房也没太大区别。
      “阿青姑娘!”进去就望见那个急性子的少女正捏着“元宵”,握惯兵器的手法十分笨拙,但她分明有点不对劲,边做脸上边挂着痴痴的笑意。想到桥头那个苦恼的美人,我突然就有点明白了,也不便去惊扰她,自己取面来和。
      “阿蓼,你莫名其妙的笑什么啊?”阿青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问我。
      Orz……看来恋爱中的少女果然是百分百相似的。大功告成后,我便去找那个人了,数月来对他的想念沉沉的堆积在胸口,也许比想念时空相隔的老爸老妈还要更多更多。
      “阿蓼,你要带我去哪里?”
      “赏月呀。”
      “那在这里就可以呀。”
      “我还想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东西。”
      “……好吧。”
      数月不见的寒竹被我拉着一直向前走,我想要他去看某样东西的想法如此急切,也顾不得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是握着他宽大的手,一路脚下生风,少顷便到了炼剑室之外。
      他吃惊的发现一向空旷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块硕大的圆石,上面分布着一些小坑和烧灼过的、煤灰状的物质,石身散发着灰白的光晕,看起来并不像是天然的石头。看着我一脸大功告成的兴奋,他一时之间莫名其妙,“这是什么?”
      “是天上的星辰。”
      “天上的星辰?”他极为惊诧,但知道我一向精灵古怪,便有些宠溺的微笑起来,“阿蓼真厉害,这也找寻得到。”
      “这个嘛,是亿万年前的石头,名字叫陨石,它含铁量很高,比地球上的一般石头高多了,青铜造的剑根本就比不上这个,你没有到过现代不知道行情。反正,你听我的啦,只要拿这个去冶炼就完全OK……”我滔滔不绝,但是看见他的神色变换,突然就闭了嘴。
      寒竹的表情有些怪异僵硬,“这些天都不见你,你一直都在找寻这个?”
      “是,是的。你不要不相信我的话啊,我知道这些科学道理你很难懂,但是这石头真的真的……”急切之中我有些结结巴巴,想要解释又解释不清楚,一时间楞住了。
      月色空濛、清风吹叶,眼前的人一袭月白色长衫,长发在风中翻飞,脸上满是迷惘的神情。虽然我也换上了春秋时女子的宽襟长袍、染的发早已颜色减退,看起来似乎跟这个朝代的人一般无二,但是我仍然时刻都清楚,这是一个与我生长的年代相隔了数千年的人,这一段光阴足够让沧海几度变成桑田——
      我要怎么告诉他,这是亿万年前流星脱离原有轨道,从外太空无意之中闯入了地球,没被大气烧毁殆尽落到地面,就形成了这样的一块石头;
      我要怎么告诉他,我这数月翻遍典籍,一卷卷请教军中精通甲骨文与钟鼎文的文士,终于在星相书上搜索到了关于陨石坠落地点的介绍,千辛万苦才将之运到此处;
      我要怎么告诉他,兵刃的坚硬程度主要取决于其中铁的质量,现在的纯钢刀剑是比铁剑更锋利的,青铜剑器早就被历史无情的摈弃;
      以及,我要怎么告诉他,拂逆了他的意愿,把他不急不徐的步调打破,自己擅自做主去寻找铸剑之方,在寻铁未果后去找那旷世难求的陨石,只为了不要这个人死……
      许多话哽在喉间,我突然就哭了。
      “阿蓼你怎么了?”寒竹慌了,一向举止优雅的他手忙脚乱,“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话,你不要哭啊。”
      “呜呜,反正,用这个来炼剑,一定会成功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信。真的真的。……你不要哭啊。”
      “咳咳……”我都哭得咳嗽起来了,他过来帮我拍了拍脊背,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迟疑了一下就把我抱紧了。
      如洗的月光漫天漫地的洒落下来,清辉匝地、罩在那块陨石的周围。这亿万年前的石头,数千年前的明月光,中间横亘着靠个人之力完全无法跨越的距离,只有这个人的怀抱,是温暖而真实的,但我心中却有着那么强烈不安的预感,这样的温暖会转瞬即逝,想到这里眼泪就更加止不住。
      良久,我把一枚东西轻轻放到了他手心里,“送你的。”
      一枚已经冷却了的、桃心状的元宵糕。

      之六
      三月期限到时,剑铸成了。
      它的名字,叫做“息风”。出炉之时,发出铮然绝响,剑身上流转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仗剑在手,可以斩断流水,吹断毛发。
      勾践对之爱不释手,令寒竹速速做好它的拓印样本,并将铸造方法传给军中所有兵士,依样画葫芦。同时厉兵秣马,令阿青鼓舞士气,将剑术全部教授完毕。文种和范蠡每日研讨计策到深夜,而另外的大夫如扶同、计倪等,则被派去聚集国内的粮草。
      一切筹措完毕后,越王讨伐吴国的号角,正式吹响。就在那一年,吴王夫差率军沿水路北上,与晋定公于黄池相会,以争夺中原霸主之位。由于夫差对本国的实力太过自信了,只留下太子和一些残兵弱将守国,星相之师的占卜星盘与甲骨上,赫然同时显示出大吉的先兆。进攻的时机就这样成熟了。
      勾践决定派出最精锐的部队去拿下越国太子,于是召集了全部人马,以便确定人选。
      “阿青,首支突袭的弓箭手由你统率,范蠡带领五千兵士紧随其后,扶同押运粮草,文种和计倪就留在城中维持日常秩序。恩……寒竹也随同范蠡出征吧。”
      听到勾践如此安排,范蠡吃了一惊,“寒竹铸剑已经耗费莫大心神,还要上场征战?”
      勾践冷笑起来:“一听说要攻吴,全国百姓都纷纷支持响应本王,家家户户要么出人,要么出财。只有寒大夫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啊。”
      寒竹并不应声,平静的看着勾践来到身前,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寒大夫乃鱼阳子之徒,想必剑术上的造诣是颇高的了。本王就赐此息风剑于你,盼你用它斩落吴太子的人头!”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勾践直挺挺的把剑递了过来,那把有着意味深长的名字的剑,其中含义对积蓄了多年仇恨与野心的勾践是十分刺耳的。
      “大王,请让阿蓼也随行吧。”静观这一切,我跪倒在地。
      这决定并非儿戏。虽然自己并未练过武功,但是不详的预感将身体整个笼罩,有个声音总在提醒着我,如果此刻不跟上去,我和寒竹,此生定成陌路。
      “也好。神女随驾亲征,或可鼓舞全军士气,此战功成后,本王必定重重有赏。”勾践对我的主动请命甚是高兴,他的兴奋之色难以掩映——漫漫十年的耻辱,今日即将全盘昭雪,就像一头伪善了十年的狼,迫不及待的要喝到新鲜的血。
      “空空,空空!!”殿外已经聚集了精锐之师,兵士们士气高涨,齐以兵刃顿地,发出空空的大响。
      当阿青率先跨出殿外,兵士们立刻发出热切的呼唤声。怒潮般的气息汹涌的袭到殿上,将身体迅速浸透。阿青挥动手中的竹竿,面上满是微笑,应和着那群数个月前被她教训得屁滚尿流的弟子们,她果然天生就是适合驰骋疆场的女王。
      “真是酷毙了呀……”对这样的人,我抑制不住悠然神往。
      阿青飒飒地走下殿,回头对着我嫣然一笑,“今日倒要瞧瞧,那西施到底长的什么模样。”笑容十分明艳动人,口吻却令我暗自心惊——这句简单的话里竟然又是怨毒、又是嫉妒、又是不甘,还有着浓浓的杀意。
      我心虚的去找寻范蠡的身影,却发现他已是一副神思游离的样子,唇角略微上翘,掩盖不住的欢欣——他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情人了,并且可以亲自将她带离苦海……范蠡与西施,这对璧人泛舟五湖的传说,在现代的电视剧里早就已经被演绎烂了,却从来没有跟一个叫阿青的女子有什么关联。阿青元宵那夜的表白,或许已经遭遇到最坏的结果。我也突然想起,我只将糕点送给了寒竹,却从未对他说过些什么,他究竟……究竟知不知道?!
      “阿蓼,随我来吧。”正自思量,寒竹走过来,邀我上马同行。
      我看着他那可以融化冰雪的笑容,刹那间便安下心来。

      之七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
      层层叠叠的青葱山峦,在马蹄后不断延伸,猎猎战旗于风中摇曳不停。这大好河山,不日即将沦为修罗地狱。
      似乎已经奔驰了许久许久……
      吴国的都城姑苏遥遥在望,阿青的先遣部队留下的凌乱蹄印,被风沙一吹便消逝无痕。
      我本来对操纵马匹便不甚精通,骑得两三个时辰后渐渐觉得身体不适。瞥见身畔那身月白的衫子,不由强自忍耐。就在前方,吴王为西施思念故土所建造的、嵯峨的姑苏台已经能望见远远的轮廓了。
      离姑苏城一箭之地时,嘶杀搏击之声已轰然可闻。那些惊心动魄的声响越过重重城墙,在耳中幻化成厉鬼般的惨叫——“杀,杀,杀!!”
      纵马进去,眼帘中一片狼藉。满地血河中躺卧着兵士的尸体,两国的军队就踩在尸体之上相互砍杀,横飞的血肉弥散出浓烈的血腥气,刀兵铿铿锵锵的撞击之声络绎不绝。
      “阿蓼,切记在我身边两丈之内,”寒竹跃入敌阵时回头嘱咐,“谁也不会伤到你!”那种凛冽决然的气势,我从未见过。
      月白色人影疾若飘风,“息风”剑幻化做清影万千,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吴国士兵倒了一大片。跟在寒竹身后,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阻碍,便跨过了王宫的数道门禁,一路行到了高耸入云的姑苏台下,与之遥遥相对的,便是西施所在的馆娃宫了,相思成灾的范蠡早已先行一步进入。
      这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却静谧得可怕。也许所有活着的人都在最先到达的阿青的神剑下变成了尸体,她是如此憎恨着居住在其中的、那名倾国倾城的女子。
      “这里安静得有点不对劲。”我才刚向寒竹使了个眼色,便听见数声清啸从那深宫之中传来。
      第一次啸声似乎仍在数里之外,唤到第二声时却已近在眼前,其中似乎包含了无穷悲伤凄苦,令人不忍听闻。啸声之中,一个纤弱的人影从那屋檐的鸳鸯彩瓦上纵跃过来,身姿灵动如同掠水的蜻蜓。
      “阿青姑娘!”我和寒竹同时出声呼唤。
      但那个女子却只是置若罔闻,一个劲摇着头,看起来神智涣乱——“她,她竟然这样美!她竟然这样美!!!”她重复着这样的句子,也不理会我们,只一个劲在屋檐上拔足狂奔。
      我和寒竹面面相觑。心念电转间,联想到阿青那般绝望的神色,我突然就明白了,这场三个人的战争,她已然输得一败涂地,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了。奇怪的是——阿青离去了,范蠡却也无声无息,整个城中只剩下我与寒竹统率的兵马在外搏杀,难道这已经是半座空城?
      “嗡嗡——”在那一片死寂之中,升腾起一阵诡异而巨大的、蜂鸣般的声音,打破了虚假的平静。我眼睁睁的看着头顶的天空变成了快速移动的乌云,那阵蜂鸣激荡成能刺穿鼓膜的狂啸——“咻,咻,咻咻!!”
      那是向着我们兜头罩下的、由无数只劲弩组成的漫天箭雨!!馆娃宫后的山石上,隐匿着的成群吴国兵士终于露出了身影。
      箭雨有大部分是射向阿青的,她看也不看,双手在空中交错如莲花、一阵迅疾无伦的抓挠后,便将手中接到的箭矢向后凌空扔出,一阵阵惨叫从山石上传来,她却毫不理会。在那箭雨中穿梭,对武功精绝的她来说如同闲庭信步般易如反掌,在屋脊上连续几个纵身后,那一袭青衫便跃出了城墙,消失在了宫外的山峦之中。
      寒竹挡在我身前,手中的剑舞成白色的圆形屏障,将所有进入这个范围的长箭砍成数截。几枚折断的箭矢射在身边的廊柱上,立刻噗的一声没入柱身,如果插在人的身上,必死无疑。嗖嗖的破风声在身边穿梭,令我身体僵直得完全不能动。
      “唏律律……”□□的马突然一阵痛嘶后立起了上半身,将我狠狠摔落地面。它中箭了!!
      “寒……”我才刚喊出一个字,已经感觉到那只宽厚熟悉的手掌迅速提住了我的衣领,将下坠中的我带上了马背。重新伏在那月白衫子的胸口,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我呼出一口长气——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
      寒竹继续抵挡着箭雨,边战边退。在箭势稍缓时,他一提缰绳,策马从馆娃宫边的侧门中一跃而出。
      一骑绝尘,得得的蹄声起落,厮杀声落在身后,渐渐离宫城愈来愈远。
      “你竟然临阵脱逃哦?”我有些诧异,寒竹抬手指了指馆娃宫,“你看!”
      果然,越国的旗帜已插在那座山头上猎猎飞扬,我看见范蠡正带着一队人马悄悄从后山下来,包抄到敌人的身后,那群蠢材只管拼命射箭,却不懂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这一战必胜无疑。范蠡定然不辱使命,成功拿到吴太子的项上人头。”寒竹沉声道。
      “也许他最快慰的,是救出西施呢。”突然想到我还没见过那位天字第一号的大美人,不由有些沮丧,“人家还没见过西施啊!!”
      “不行,这里太危险,我一定要送你离开此地。”他出乎意料的严厉,“刚刚以为你中箭时,我实在担心得不得了。”
      ——担心得不得了?一阵甜蜜涌上心头,这么直白的话他一向很少说出口,我把头更深的腻到他胸前。
      “其实我知道,也许你不是这个朝代、甚至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寒竹边说边抖动着手中的缰绳,“用铁铸剑,随着这一战的威名远播,不久就会在其他国家盛行了。”
      他顿一顿,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还有一件事,文种的那密函我早看到了,若剑铸不成越王真要杀我,又有什么要紧?你这傻姑娘。”
      “那是你总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种话让我怒意上涌,我一把抓住了他后背的衣襟,手中似乎摸到滑腻湿润的东西,应该是方才对战时溅到寒竹身上的血迹,浓厚的腥气让我皱了皱眉头,“你……实在太不懂得爱护自己了。”
      他笑了起来,不再回话。马驹越跑越快,沿途的景色迅速变换,一切一切就恍如初见时的那一天——青葱的稻田掠过,接着是开满了野菊花的金色山坡,雪岭顶端露出终年不化的积雪,还有一个时刻似乎在水波上御风而行……
      战争的硝烟在身后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一条长路,如果能够一直走下去,永远走不完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和身后的这个人一起,信马由缰无拘无束,看遍这一生的良辰美景……正流着口水幻想着,寒竹从怀中掏出了那管玉箫,递到我手中,“这个送你。拿去吧。”
      为何无缘无故送我东西?我有些诧异的接过,背后的温暖倏地一空——他迅速跃离了马背,那枝绿玉般的长箫,成为我和他的指间最后连通的媒介。
      “是那次元宵的回礼,” 他笑着用力拍了一下马臀,“这马儿,会带你到初见的那间小竹屋。”
      马儿吃痛、迅速向前掠去,我和他的距离一下拉开,我急切的扭头看时,可怖的景象清晰的展现在那扩大的视野里——寒竹捂着胸口立在路边,面容苍白如雪,他的脊背之上,赫然斜插着一枝长长的箭!那箭早已深入肌理,奔涌而出的血把大半衣衫都染红了。
      那是何时所中的箭?!应该是在吴宫血战之时就已经负伤了,粗心的我却一直没有察觉!而如此漫长的路途,他居然一直忍耐着陪我说话……血从寒竹的嘴角涌出来,他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面容上仍是那熟悉的微笑,隐隐的只听到他在说,“阿蓼姑娘,保重了。”
      “不要!!!我不要跟你分开!!”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要挣扎,却发现身体完全动弹不得,急痛之中凝神去看那个愈来愈小的月白色、染着血迹的身影,却发现他分明又在笑了。
      “你骗我,你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会点穴啊……”第一次,我因为他的笑容悲伤得不能自已,僵直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有眼泪在风中流了满脸,带着灼人的剧痛。
      那个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视线中淡去,消失不见。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喜欢到想要跟他一起留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即使不能回去也无所谓。这个笑起来无比温婉的人,在后世浩淼漫长的年月里,决然寻他不见。
      马儿迅速奔向前去,得得的马蹄踏碎沿途的时空,踏碎了那一片山紫水明,也将这些时日来整个的记忆,踏成了一片虚空……

      之八
      重新回到21世纪时,日历上时间显示才刚过去了三天。
      疲倦的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父母焦急的脸,和医院雪白的病床。提着水果过来探望的朋友告诉我,在君山惜晚林里被竹子刺伤后我流血不止,后来就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转,把伯父伯母吓得半死。
      “那片林子真的有问题!我后来去了几次,压根都找不到那棵诡异的竹子!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我想到那情景就害怕。”朋友一脸心有余悸。
      “厄……”我只觉异常疲倦,全身肌肉也酸痛不已,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她的话。看着父母因为担心我而憔悴不堪的脸,突然发现离开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了。
      “咦,这是什么?”妈妈眼尖,看到枕头边埋着一枝碧绿色的东西。拿起来才发现,是一只通身剔透的玉箫,只是那如玉的箫身中染着几丝暗红的血迹,看上去反而更加晶莹美丽。
      “好漂亮的玉箫……”妈妈把玩着那玉箫,对它的手工啧啧称奇,一转头突然发现我的不对劲,“诶,女儿你怎么了?”
      原来这样东西在穿越时空回来时,没有被弄丢……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心痛的感觉犹如万箭穿心,但是对着亲人关切的脸,我也只能勉强微笑,“没什么,还是觉得身体有点痛而已……”
      接过了那把属于我的玉箫,我把它紧紧的贴在了怀中。这已是现世唯一能够当做念想的东西。
      身体很快就痊愈了。出院之后,我如常上学,读书,日子过得像从前那般波澜不惊。有时候也约朋友再去惜晚林,却如她所言,果然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片竹林了。
      我把书架重新整理了一下,以前从来不看的《诗经》与《楚辞》摆到了最前面。闲暇时去翻一翻,满眼都是动人的句子——
      “迢遥浴水兮征楫,浩淼递波兮瀛之漪;三江入源兮穷裔,日月冥昭兮忽已离。” 这是描写吴越之地的风华美景,我曾与之朝夕相对,如今想来历历在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是男女之间互相思慕,缠绵悱恻的情信;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是悼念亡妻的句子,满是沉痛却又不可解的相思。
      ……
      有时候也拿那只箫出来吹奏,还特意去网络上寻来了《越人歌》的曲谱,但往往断断续续吹了几句,便心酸得没有办法再继续。细心的妈妈觉察到这一点,悄悄帮我收起了那管箫,也没有过问关于它的事情。
      某个周末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去逛夜市。
      那个夜市上有许多旧书摊,我很喜欢去淘些典籍和古旧漫画。这日在某个书摊上,发现隐秘的角落里摆着本破旧泛黄的史书,字迹辨来依稀是《吴越春秋野史》。我将书取过来,便翻到了那一段斑驳的故事——
      春秋争霸,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勾践诸位臣子之中,范蠡,文种,扶同,计倪赫然在列,却独独没有寒姓之人。仔细的再往后翻,翻到了勾践灭吴后的那几页:“……范蠡辞官回乡,文种被赐毒酒身亡,灭吴前所委重臣皆遭杀戮……一臣中殳(竹制箭器),血溅殳身,经年化碧……骨骸埋于文种所葬‘种山’之侧……”
      史书上记载着模糊的情节,时空迢递、几度春秋,今生的人与之并无丝毫瓜葛。泛黄的旧书页上满是灰尘,呛得我咳个不停,眼泪都快掉下来。可是我分明知道,这一段野史都是真的——位于种山之侧的,就是君山,那里的尘土之中静静沉睡着一个人,一个我深深喜欢过的人。
      那个人,有着最最温柔的笑容,清新出尘的气质,宽容似海的心胸,和绝世的武功。那样的人,在后世浩淼漫长的时空里,决然寻他不见。我还记得他教过我一首歌谣,《诗经》的经典情歌里很少收录,却比其中的任何一首都更动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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