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塘》娜娜猫

1、第 1 章

　　“当赖特从雇主苏立文借了五千美元造这所房子的时候，原址上是一片花木店，种着很多伊利诺本州并不出产的稀有植物。 ” 安妮的介绍除了熟极而流外，更能听出她对一砖一瓦的强烈兴趣。她微笑着从这队参观者手中撕开门票，一面抬头看天 --- 酝酿了整个下午的乌云愈发低了，闷湿地好似就挂在院子里那颗著名的银杏树梢上，搅一下便有水滴下来似的。

　　下午1：20, 正是访客最密集的时候，偏又是长周末，安妮注意到平常10个人的访客组被售票的布丽吉扩编到了15个人。这是一个多世纪前建起的偏狭的楼梯能容纳的极限人数，考虑到屋子里通常有三四组客人在各自的解说员带领下迂回穿梭，难免头碰头脚碰脚，尽管客人的大件随身包裹都被要求寄存在入口处，上下楼之间依然摩肩接踵。

　　“赖特离开苏立文建筑事务所的原因，两方面各执一词：赖特说是寻求发展空间而辞职，苏氏的说法却是，赖特违反工作合同，业余时间给别人做建筑设计和包工头，也就是moonlighting，为公司不能容忍。 --- 所以，赖氏是被解雇的。” 每次介绍到这里，客人们总会传出吃吃的笑声，今天下午这群人倒是安静，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个两岁小女孩，小家伙活似金色卷发的洋娃娃，不喜欢老屋里的黑暗，正跟父亲做鬼脸，年轻的太太挺着个大肚子，显然洋娃娃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了。他们后面，一个穿白色亚麻衬衫的瘦削的老年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队里的一个东方人低着头研究一个日本风格的蓝色手绘花瓶。他身后，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正背着手在看入门处墙檐的浮雕。再后边，一个心宽体胖的中年太太，全黑衣裤，大概是觉得深色令人看上去面积小一些。她几乎完全挡住了那个褐衣褐裤的中年男子。

　　“这张展示台，是整栋屋子里赖特亲手设计的家具之一，叫做日本版画展示台，顾名思义，系摆放日本版画专用。赖特受日本文化影响极深，也喜欢收藏日本版画，稍后还会看到他的藏品 -- 其实要说，是他曾经的藏品。赖特不善理财，总有没米下锅的时候，经常把自己收藏的版画卖给邻居，换来钱买食物日用品，一旦手头宽裕了又忙不迭地把卖出去的画再赎回来。这间工作室里的很多艺术品，当年已经四散不知去向，弗兰克洛伊赖特基金会近年经过不懈努力，又将它们聚拢，揣摩当年赖特的心思，摆在屋子里恰当的位置。 ” 安妮探头去看楼梯间，果然前面一队客人还在流连，于是准备把这间门厅讲得更详细些： “天花板四角漩涡状的石膏浮雕，波心垂下一盏白色圆球的灯，这是苏立文事务所当年给奥蒂托歌剧院设计的细节之一，赖特是出了名地喜欢把工作带回家的，如果给客户的设计自己很喜欢，一定要在自己家里照做一份才满足。 --- 关于这间门厅和隔壁的餐室，大家有什么好奇之处？我会知无不言。”

　　“这间屋子一直就这么昏暗？ ”问话的一个金发编成粗发辫的年轻姑娘，脸上的痘痘还没退，吐着舌头眯着眼睛打量着窗子。

　　“好问题！ 仔细看，可以发现窗户分上下两部分，刚建好的时候，下面的长窗也镶了玻璃，这是三面凸出的Bay Window，采光原是不差的。后来对面邻居建起房子来，两家实在离得太近，赖特才把下面的窗户都用浅黄的帆布卷帘遮住，只留了上边的小窗户还是原来的草原风格的染色镶嵌玻璃。这样一来，配上深色的壁炉和地砖，可不就昏暗了许多。 ”

　　尤其是今天，虽是午后刚过，外面路上的车辆已然亮起前灯，这栋历史遗迹为了最大限度保留原貌，安装的电灯很有限，这间房间又朝北，黑影幢幢，几位金发客人拜头发所赐, 显得突出些，中年胖太太远看就像是浅金色光环带动着下面一个巨大的黑影，每移动一下，身边的人就要纷纷让步，而她身后的褐衣男子偏头发亦是褐色，整个人几乎溶在背景里。
　　雨淅窣地下起来。安妮看了一眼窗外的日本百合树，顶层深绿的叶上聚起晶莹的水滴，由小及大，压得玲珑的叶尖下垂，嘀嗒，落在下层的枝叶上。

　　每逢这种天气，安妮总会开玩笑说工作室应该置一套应景的煤气灯给解说员提着，增添气氛是一方面，确实也有照明的需要。她听说过前两年真有一位老妇人从楼梯上跌下来的，所幸是草原建筑风格的热爱者，伤的也不重，没有去告这所老宅子照明不善，只是由基金会料理医护费用了事。从那以后，顶层的男孩卧房算是加了一个灯泡，瓦数也不是很高。
　　楼梯已经空了，安妮示意客人们跟在她身后上楼，一面叮嘱： “小心，上边有个小三角钢琴伸出来的音箱，别碰到头。 ”

　　作者注：赖特的住宅和工作室照片，可以看这里：
　　http://www.oprf.com/flw/H&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