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章 木已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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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琴和同时向巧菊注目，嘉庆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此事当真？你可知道，随便攀诬后宫主子，是什么罪名？”一边说，一边朝琴和那里瞥了一眼。
琴和看到这个眼神，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痛，微微低头，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巧菊哀声道：“奴婢不敢，文贵人今天来过永和宫，正巧奴婢给主子送药，文贵人疑心奴婢偷了主子东西，把奴婢拦下，看过确实是药，才放奴婢离开。虽然奴婢不曾看见文贵人往药里放过什么，但除了奴婢和宝蝉姐姐外，就只有文贵人碰过主子的药了，此事千真万确，奴婢万万不敢欺瞒皇上！”
宝蝉也道：“确实如此，奴婢见巧菊迟迟不来，怕误了主子服药的时辰，出来寻她，就见文贵人正斥责巧菊不懂规矩，那时候药碗是掀开的。”
嘉庆见宝蝉也这样说，他知宝蝉是如钥心腹，不免信了几分，沉吟间，听琴和问道：“此事于你二人关系甚大，难以取信，可有别人也见到此事？”
陆续便有几名宫女太监承认，说确实曾见文贵人拦住巧菊，打开食盒验看，只是站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也没见文贵人动过什么手脚。
嘉庆虽见众人言之凿凿，还是不太相信，道：“好端端的，文贵人怎会下此毒手？”最重要的是，何需用这种笨办法，还亲自出手，落在诸人眼里？
琴和身后的珊瑚“啊”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听说前几日，文贵人被如妃娘娘责罚过，难道是怀恨在心……”
琴和立时喝止：“珊瑚！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怎可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嘉庆微微一挑眉：“何事？细细讲来！”
珊瑚连忙跪下，将十几天前如钥为文贵人出言不逊罚她掌嘴一事讲出，只说是听宫里传言。
嘉庆想了想，又问宝蝉：“文贵人可是时常来永和宫请安？昨天是为何事前来，你可知道？”
“文贵人平日里很少来，主子喜静，也不愿意后宫主子常来请安。昨天并无人传召，文贵人是自己突然前来，也并无令人通报，奴婢也很吃惊。”宝蝉答道。
文贵人匆匆奉召前来，请安之后却迟迟不见叫起。她也非笨人，满殿的嫔妃却单单只召她一人入内问话，心中自然已觉得不妙。悄悄抬眼向上一看，嘉庆脸色阴沉正上下打量她，眼中却无半点柔情，不禁心中一凛，低头不敢再看。
还未等她想清楚，立于嘉庆身侧的琴和已经出言道：“本宫听说，你昨儿到了永和宫？”
文贵人暗想，果然是为此事，不过她心中没鬼，便大大方方答道：“是，是那……”
“本宫还听说……”琴和不等她说完，便截住道，“你曾经动过如妃的药？”
文贵人大吃一惊，终于明白琴和是什么意思，急急道：“臣妾只是以为那小丫头偷了如妃娘娘的东西，并不知道那是药！”
琴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冷道：“纵使那丫头真的偷了如妃什么东西，也轮不到你来管，理应禀明了如妃，或是知会她身边的大丫头才是正理，你在宫里也有些日子了，难道反倒忘了规矩？”
文贵人微微一颤，又偷眼去看嘉庆，却见嘉庆的脸色愈加阴沉，心中害怕，终于哭了出来：“臣妾冤枉，臣妾当时只想着可以人赃俱获，怕……”
“你为何未经奉召，又在不是日常请安的时辰到永和宫来？”琴和不等她说完，又打断她。
文贵人一惊，抽泣着辩道：“臣妾冤枉，臣妾明明是奉召前来的……”
“哦？”琴和有意拉长了调子，看着文贵人跪在下首浑身发抖的样子，心中分外快意，嘴角微微勾起。
“真奇怪呢……”琴和慢条斯理道，“如妃的大丫头宝蝉却说没有传召过你呢。文贵人，你有何话说？”
文贵人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却不知道是谁挖的。她无法控制地尖叫出来：“没有的事！臣妾是冤枉的！分明是有人传召臣妾……”
琴和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一般，道：“既是如此，永和宫使唤的人现下都在这屋里，你可认得是哪一个向你传的话？”
文贵人嗫嚅了一下，她在嫔妃里虽不过是小小的贵人，却一向心高得很，不然也不会向宫中最得宠的如妃出言不逊。怎么会劳心费神去记一个传话宫女的模样？
无奈之下，她只得转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贴身侍女：“银桃，当时你也在啊，你应该记得是谁吧？”
银桃从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畏畏缩缩跪在文贵人身后，乍听到文贵人叫她的名字，惊得几乎一跳，抬头看着文贵人那张已经完全被泪水弄花的脸，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文贵人急得几乎要疯了，摇晃着银桃：“你快说啊，快说啊！你告诉皇后娘娘，昨天到底是谁来传召的啊！你一定记得，你说啊！”
琴和冷眼看着，并不阻止文贵人这失礼的举动。倒是一直沉默的嘉庆怒道：“够了！成何体统！”
文贵人吓得松手，刚要向嘉庆哭诉，银桃却哭了起来：“奴婢有罪！主子，奴婢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皇上说谎哪！”
文贵人一呆，还未反应过来，银桃已经接道：“昨日确实无人传召，主子自己说想看看如妃娘娘，便带了奴婢去永和宫，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决无半句虚言！”
文贵人脑子里嗡嗡直响，眼神发直，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听见银桃还在声泪俱下：“主子有没有做那大逆不道的事，奴婢确实没瞧见，但是宝蝉姐姐和巧菊走了以后，奴婢亲耳听见主子说‘生不生得出来还两说呢，到时候看你们怎么猖狂！’……”
文贵人颓然坐倒，知道一切都完了。从有人假永和宫之名传召时起，她就已经陷入一张编织得十分精巧的网里，说不定连那小宫女鬼鬼祟祟的样子也是故意做出来，引她去查看的。
这陷阱妙就妙在没有一个人直接指证说看见她亲手投药，也就没有办法直接反驳。而她身上的嫌疑，也就永远无法洗剥干净。当银桃说出她当时的气话之后，她便知道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单凭着这句话，赶在如妃出事的这个当口，嘉庆永远不会原谅她。
嘉庆站起身来，向文贵人望了一眼，却见她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精心画就的妆面已经模糊走样，显得肮脏不堪，不由厌恶地别转头，沉声道：“文贵人、银桃，打入冷宫，分开看押。永和宫跟前使唤奔走的，先仍在原位听用，待如妃清醒之后，再作打算！”
说罢又向床上的如妃望去，眼中的痛惜一闪而过，而后飞快地沉淀了下去。他闭了闭眼，转身拂袖而出。
由头至尾，他不曾正眼瞧过琴和一次。
琴和在他身后惆怅地叹息了一声，随即正色道：“可都听清了？就照皇上的意思办，去罢！”
只是打入冷宫？看来皇上还是心存疑虑呢……
琴和款步走出永和宫，只见阳光灿烂，与如妃屋里的晦森气息截然相异。她微仰螓首，唇边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孙清华踏出宫门，长长吐了口气。他回身望着寂寂深宫，高墙大院，如此富丽堂皇，而私底下……
“孙大人真是好闲情啊……”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一夜未归，只道孙大人在忙公事，原来在此看风景。”
孙清华皱眉，转身望去，见自己独子孙白杨身着便服，袖手站在轿前，正冷冷望着自己，眼神殊无恭敬之意，却有似千万支冷箭，直直刺向他。
孙清华沉下脸，斥道：“你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今儿又没到你当值，不在家里好生陪着你娘，跑到宫门口来发什么疯？”
孙白杨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一字一句道：“真难得，孙大人还记得我娘呢……昨天半夜里娘病势危急，孙大人却急匆匆进宫，下官还道是孙大人只惦记宫里的娘娘呢！”
孙清华大惊失色，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小畜生，这种话你也敢随便说，不要命了！”
孙白杨被打得偏过了头，他不再开口，神情漠然。
孙清华见他这般，想起他刚才绝口不称自己父亲，一口一个“孙大人”，心底那一抹隐隐约约的恐惧终于慢慢浮起，颤声道：“你……你娘现在……”
孙白杨脸上浮起讥诮，衬着脸上的红肿，分外诡异：“终于想起来问一声了？真是难得，也不枉娘临去之前还一直等着你……”
“你说什么！”孙清华如五雷轰顶一般，扯住他道，“你娘临去……你娘她……”
孙白杨慢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是，娘已经去了……她一直等着你，等着她的夫君赶回来，一直等到死……”
孙清华茫然地望着他，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死了！她死了！
他低下头，望着已经被儿子扯落的双手，这双手，可救人，也可以要人的性命，却救不了心爱的妻子……这算什么？报应？
孙白杨又说了几句，却见孙清华全无反应，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旋即冷笑：“下官不过是来通知你一声罢了，下官告辞了，孙大人。”
说罢便返身上轿径直去了。
当晚，文贵人在冷宫自缢身亡，银桃对前来查看的人哭诉，说自己为了良心揭发主子，却不免对主子不忠，如今是尽忠的时候了，当众触柱而死。
第二日一早，荷花池里浮起巧菊泡得肿胀的尸身。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内疚自己未看好主子的药，害了主子，才投池自尽。
琴和独自坐在储秀宫里，身周一片黑暗，她不许人伺候，也不许点灯。这样，便没有人看得到她的神情，看不到她此刻扭曲的脸。
她的手轻轻在木几子上敲了两敲，微微一笑。怎么说，她自跟了嘉庆到现在，也有十七年了，孝淑皇后身子一直不好，太上皇又一直颇为欣赏她，真正掌管后宫的，始终是她。象是在嫔妃宫里安插人手这种事，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巧菊银桃的家人都握在她手里，要她们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还不敢不死得心甘情愿。
这三个人一死，文贵人的罪名就算落在实处了。琴和挑眉，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冷笑，不能怪她心狠。不过是把嘉庆服侍高兴了，多侍寝了几夜，就敢不把她这失宠的皇后放在眼里。后宫风头最盛的如妃，还要每天恭恭敬敬地来储秀宫请安，她一个后宫一抓一大把的小贵人算什么东西？
如妃……琴和有片刻失神，随即想起她流产的果然是个男胎，想起若任这个小阿哥出生，会有什么后果，她心里微微一颤，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反正，如钥到现在还在昏迷，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一个死定的人，没什么好想的。
倒是该多想想福贵人，琴和微微皱起眉，那个女人，美貌不输当年的婉儿，性子偏和如钥差不多，如钥一死，只怕嘉庆会把全部的念头都转到她身上去。但是后宫刚出过事，此时出手并不合适。出手太晚，只怕又象当年造就出一个协理后宫的如妃来……
“黑灯瞎火的，琢磨什么呢？”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冷哼，却是嘉庆的声音，“在想着下一个轮到谁？嗯？”
琴和身子一颤，缓缓转头，却连嘉庆的身影也看不清，更别说他脸上的表情了。但是，琴和自嘲地笑笑，想也知道，不会有对着如钥那样的温柔吧。
她毫无规矩地继续坐着，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皇上怎么今儿有空想起到这储秀宫来了？真是稀客。”
嘉庆也不理会她的失礼，也不命人进来伺候烛火，就那么继续站在黑暗里，冷笑道：“朕来看看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又在谋划着害谁呢，想好了么？”
饶是已经对嘉庆的态度有了心理准备，琴和还是不免心中一痛。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始终望住嘉庆。
看得习惯了，嘉庆的身影一点一点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胖了，身形有些佝偻，不似当年那样挺拔威武……到底，近五十的人了……
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在黑暗中互相注视着，心头飞快地掠过许多念头，到最后又好似什么也没有留下，一时滋味难辨。
良久，才听嘉庆开口，声音竟有些嘶哑：“你不要以为把人都弄死了，朕就不知道是你做的！”
琴和凄然一笑：“原也没想能瞒过你……我要的不过是湮灭证据……”当然，琴和心里没有说的是，虽然知道没多大可能，到底也还曾指望过，嘉庆多少也可以相信她这么一回。
她眼里浮起水光，痴痴望着这个虽已显老态，在她眼里却依然充满魅力的男子，仿佛这就是此生的最后一眼。
嘉庆沉默了一会儿，阴□□：“你放心，朕不会把你怎么样，也不会废后。”
琴和乍惊还喜，却听嘉庆接下去道：“朝堂之上事情已经很多，今年又开始闹起艇匪，提督李长庚殉国……”
琴和屏息听着，嘉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些朝廷上的事了，就象是寻常人家丈夫向妻子说话那样。回想起来，大概是从嘉庆受禅即位那一年开始，嘉庆就慢慢疏远了她罢……
然后，她听见嘉庆道：“所以，朕不想这个时候后宫有什么丑闻，更不想为了废后旁生枝节……”
他向琴和那里望了一眼，见她整个人都僵住不动，继续道：“自然，朕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你……后宫出了文贵人这样心狠手辣的贱人，你自然是气怒交加，身子越发不好了，后宫也管不得了，所以主动向朕上表，请以如妃总摄六宫事……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琴和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尖叫出来，她紧紧绞扭着衣角，虽然戴着指甲套，却分明感到一阵刺痛，不知断了几根指甲。
嘉庆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不耐烦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朕在说什么？”
琴和咬牙抬头，微笑道：“臣妾……臣妾明白。明日一早，臣妾就上表……请以如妃……”她的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嘉庆倒不在意，既听她愿意交出后宫大权，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点点头道：“既如此，朕明日等着你的中宫笺表[注１]。”
说罢只听得一阵靴声，嘉庆径自去了。
珊瑚站在门口，望着嘉庆的行辇渐渐去远，突然听见屋里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声大笑，然后一声巨响，不知什么被掀翻在地上，唏哩哗啦的只怕是碎了不少东西。
寂静片刻，呜咽之声断续传来，夹在不时发出的尖笑之中，既疯狂，又让人不免心生怜惜。
皇后娘娘，也无非只是想要皇上的一点柔情而已……珊瑚低下头，一滴泪珠落下，溅落在绣鞋的缎面上，慢慢洇开。
待到如钥在孙清华全力救治之下终于清醒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凶手伏法，未保护好主子的奴才自尽，皇后病重，后宫大权尽落入她手。就连孙清华，也被削去副院判之位。
只是，她失去了腹中期待已久的孩子。
［注１］《清史稿•后妃列传》：“孝惠章皇后，……十五年正月，皇太后不豫，上责后礼节疏阙，命停应进中宫笺表。……”孝惠章皇后就是顺治废掉第一个皇后之后，孝庄又为他娶进的第二个蒙古皇后。中宫笺表一词从这里引出，大家不要以为某草写错别字的说。
＝＝＝》某草有点话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章 木已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