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雪》楼静静

4、 红颜醉

　　红颜醉

　　阴冷的应雪城百危阁内，一身青衣的男子独自高高的站着，举目远眺，手指轻轻的斜搭在腰侧的木倚栏杆上，微微颤抖。他的脸色惨白，额上沁着丝丝冷汗。
　　“好久没见你这么用心了！”喻严舒满意的笑着，对着一旁的侍从用手指了指几案上的酒壶。手下会意，忙取了酒盏，倒了杯醇香扑鼻的美酒，向偎依木栏的应雪城右护法献上。
　　“你为了救他至少花了不下于六层的功力吧！看来，邑岚璎珉此人，远比我这某种意义上的楼主要管用的多。”
　　仿佛没有听到榻上白衣男子的话，应秦初用微颤抖的手一把抓过侍从捧献上来的杯盏，把里面的美酒仰头一口饮尽。
　　“这酒的味道很独特……”口中依稀还留有美酒的清香，青衣男子握着酒杯，轻声喃喃。
　　“这是西域的贡酒，名叫红颜醉。入喉甜而清淡，芳香异常，流入腹中却火辣难忍，——是一种很特殊的烈酒！”
　　红颜醉！
　　应秦初淡淡的咀嚼着这个名字，渐渐恢复红润的唇角浮出一丝笑意。那种亦幻亦真的绝美笑容，令在场的几个侍卫都不免心中悸动。
　　“这个——物归原主！”怀中陡然滑落一物，金光刺眼，青衣男子伸手一挥，那物体便直直地朝喻严舒所在的方位快速的飞掠而去。应雪城主稳稳的抬手接住，低头凝视，眉间一黯。
　　“——破觞令！？”
　　“不错！”应秦初的双目依旧直直地注视着远方，缓缓答道，“这块令牌在我这里已保存多年了，是时候回到能够真正配得起它的人手中。也就是你，喻氏公子严舒！”
　　喻严舒笑笑，有些惑顿的抬起头，看着那一抹青绿色的背影：“其实，这块令牌留在你那里也不错——如今应雪城已日渐壮大，仅单凭我一人，是远远应付不过来的。”
　　“回来吧，秦初！与当年一样，你我共枕而眠，共同执掌这片天下。”
　　然而，背向而立的男子却久久缄默，抬眼望着这一片辽阔无垠的疆域，缩着的瞳孔慢慢舒缓：的确是一片好地啊，只可惜面对着苍茫的天下沃土，心中那一份隐藏许久的悸动却依旧安逸的如同在缥缈的梦境中。显然，他的心底的那份渴望并不在这片土地之上！
　　“我想，你应该听说了顷梨吧！”良久，应秦初才回头看着卧榻上那神情肃然的男子。
　　“是的，我听说了，你可以把她一起带回来，到时我会亲自为你们主婚！”
　　“算了！”应秦初却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想顷梨她不会习惯这里的，其实我此次回来，本也打算向要你辞行……”
　　辞行！？
　　白衣男子猛然一惊，难道终究还是不能留住他？犹如九年前的一样，尽管双手呈上的是令所有人都觊觎的破觞令，但他却神情漠然的摇头，之后飘然离去。
　　卧在榻上的喻严舒突然仰头放声长笑，面对着一脸惊愕的青衣男子。
　　“秦初啊！九年前你提出要离开应雪城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那时的应雪城四面受敌，苗疆、回纥还有天闵，哪一个不想把我喻严舒除之而后快！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应雪城的强大有目共睹，再加上天闵的内乱，就连他们的少帝都落在了我的手中。一片大好的江山啊，只怕十年之后，我们所踏在脚下的土地已远远不止现在所拥有的。可你现在居然要跟我提出离开，难道这一片万里江山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顷梨吗？江山、美人，你到底偏重于谁，大丈夫切不可因贪恋红尘而妄为男子啊！”
　　“你选吧！”白衣男子霍然起身，一袭厚厚的雕裘猛然从肩旁滑落。他直直地朝那正沉思中的男子走去，每走一步，都让人感到有无法压制的震慑力。
　　“与我共享江山，还是跟你的顷梨走？”
　　应秦初微微抬头，迎面撞上男子那灼射人心的双目，眉目之间却仍淡淡含笑。他伫立着，回头再瞭望了一眼远处那片银色苍茫的土地，手中杯盏轻抬，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刹那间涌入鼻翼。
　　他回过头，眼神中似乎是无尽的满意与潇洒，对着面前这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子，微露皓齿：“——红颜醉！”
　　红颜醉！？
　　应雪城主轻轻低喃，竟蓦然呆立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茫。
　　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还有什么不满意！锦衣玉食，应雪城右护法的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持破殇，可以无拘无束的畅游天下。这一切的一切，是连他这个楼主都不能任意妄为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立你为应雪城二楼主，执掌楼内所有的兵权！”末了，喻严舒静静的吐出一句。
　　“严舒，我与你不同！”面对着一脸茫然的男子，应秦初深深的吸了口气，“你可以为你的拥兵天下、运筹帷幄开怀释然，可我不能，我要的只是一种平静的生活。持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才是我所要的！”
　　“持子之手，与子偕老！”应雪城主喻严舒默默品味着这句话，眉间掠过一丝悲凉的笑意。突然，他猛地转身，眼光一定，只是一刹那，四丈开外的那张紫檀木的几案陡然撕裂，案上那壶酒骤然打翻，清香扑鼻的美酒缓缓流了一地，在空中渐渐散开那一股诱人的香味。
　　忘却世俗，飘然若仙。
　　——红颜醉！
　　“不要太为难那个孩子了！这算是我应秦初这一生，求你的最后一件事！”语毕，青色身影缓缓拂袖，消失在朱红色的百危阁里……
　　这便是应雪城主喻严舒最后一次见秦初公子的情景。
　　就此，人们对无城公子应秦初的记忆也告一段落了！
　　天华413年，秦初公子去无城，携妻同归。喻氏严舒派兵阻击，不得，终觉愧对之，不日，令人将天闵太子送还，以告慰心。西荒天华416年，天闵裕庆27年，皇太子邑岚于臻正式登机称帝，他就是天闵王朝史上的第五个皇帝，即后来的康承大帝。
　　自然，应雪城楼主喻严舒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一时心软，竟会是放虎归山。很多年以后，日夜周旋于国度争战之间的喻氏公子突然想起那日应秦初的毅然与决绝，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从此，应雪城不设右护。
　　沧桑巨变，但惜红颜！
　　遥望极目无尘处，湘女回首，蓦然雨涟涟。
　　（五月十一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