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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沧雪 ...

  •   江湖情,几多时?残装卸,唯有泪人别!
      ——题记
      沧雪(应雪城秦初公子追忆)
      大雪厚厚地压着古黄色的屋檐,没了边际。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苍茫的视野内都是雪白的一片。灰空压顶,空中的雪花飞速盘旋、回转,然后,一片一片……轻轻的打落。
      一袭淡青色的人影渐渐的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他的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翠青色浅花斗篷,身形瘦弱,在冷酷的风雪中,宛如一棵随时能被连根拔起的弱树,不免让人心生怜意。然而,他的脚步却是如此从容,犹如闲庭信步一般。他的头高高扬起,直凌横扫脸颊的雪片,苍白的不带一丝血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青丝飞舞,乍眼看去,秀丽的容颜,竟与一个妙龄少女颇为相似。
      远处的高楼越渐明显,蜡黄色的檐角,被厚厚的白雪深深的埋住,宛如一片雪城。刹那间,他感觉一双燎人的目光正直直的从正中门内的雨轩楼上射向自己。男子微微吸了口气,斗篷翻扬,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淡的滑痕,青色的身影犹如鬼魅般的向着前方的城宇飘然跃去。
      “破觞令!”守门的带头护卫怔怔的看着青衣男子手中那枚金光耀体的令牌,脸色一变,猛然单膝跪拜:“手下参悟坛坛主座下护军统领严诚参见右护法大人!”身后的所有护卫被护军统领的话一震,“噌”的一声,左膝整齐落地,齐声喊道:“属下参见大人!”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把手中的令牌收入袖内,冷厉娇媚的目光微的一瞥,随即带动脚步,无声无息的迈入门内,形影之迅速,令在场所有跪拜在地的护卫士甲暗暗叫惊。
      “破觞令!”
      良久,目送青衣护法的背影,领头统领严诚的眼中蓦的闪过一丝戒备的光芒。

      “护法大人好大的排场!”座上手握玉杯的白衣男子呵呵的笑着,轻啜了口杯中的美酒,“破觞令的荣耀就连我这个应雪城主都是不曾有过的——破觞一出,百命俱从!先祖的规矩也真是奇怪,难道就不怕手持令牌的人独自为尊吗?”应雪城主说着,狡黠地朝堂前那媚态的青衣男子望了一眼。
      “楼主如此大老远的召我回来,不会只是想让在下听这番话吧!”右护法的语气冰冷生硬。
      “……秦初!”仿佛终于按奈不住,座上的喻严舒喊了一声,欣喜与错杂一并涌上心头,“你瘦了!在大漠的这几年过的不好吧……”
      应秦初抬头,强烈的目光中透着犀利,隐隐的却仿佛有些许光芒在闪动:“你也好不到哪去,严舒小子,苗地半年萎顿了不少!”
      四目相顾,彼此之间竟都有些黯然。童年的岁月丝丝缕缕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一块摔跤,一块受父亲的责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所有的一切竟如同昨夜的梦般。睁开双眼,却是刹那间时光飞逝,九年的时间,一个继承父统,当了楼主,而另一个却成了虚无飘渺、神秘莫测的隐士高人,尽管还保留着应雪城右护法的封号。
      “你的消息还来的真快,连楼中如此隐秘的要事都了解,看来,天下间的事物还真的没有什么能瞒得了你应秦初!”白衣男子笑着举杯。
      “别的事情我是探听不得什么消息,不过,你喻严舒的消息我倒是能信手拈得不少。”
      应雪城主笑,慢慢的吞咽下喉间的那口美酒。对方虽然语气平淡,但他依旧可以探出应秦初的那份心意。毕竟,天下间,能瞒得住应雪城右护法的事情着实不多,只要他想知道。如今的他已大不同往日那个激昂奋发、热血澎湃的少年,或许,他真的想摆脱掉什么吧——去追逐内心深处所渴求的东西,然后宁静淡泊的守护着,一直慢慢的终于老去……喻严舒也是了解他的心中所想,否则也不会任由这个应雪城的右护法一连几年四处漂泊,还把先父遗留的破觞令相赠。虽然不管世间事事,但对他的事情却时时用心,可见在应秦初的心底,他这个青梅竹马的份量还是略见一斑的。至少,他没淡忘了一直以来心中的那个严舒小子!
      “这么多年来,你变了不少啊!”仿佛有所感叹,白衣男子轻轻的拎起案上的白碧玉壶,壶口倾斜,清香四溢的美酒缓缓地淌入手里的玉杯中。他举杯在唇边轻抿了一小口——西北草原的苦而沁烈酒,就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敢整杯整杯的畅饮。
      “能喝酒吗?”喻严舒举起酒杯问座下的应秦初,因为在他印象中的青衣男子是滴酒不沾的。喝酒伤身,精通医术的应秦初如是说。
      望着躺卧在雕裘椅上百无聊赖的男子,公子秦初淡淡一笑,却似桃花掩面,娇媚异常。他随手一扯,身上的翠青浅花斗篷倏然落地,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酒杯,脖颈一仰,将杯中残剩的烈酒一饮而尽,酒滑入腹,玉杯倏然甩飞,酒杯落地,铮然碎裂。
      一阵玉瓷的裂声过后,空气相对一滞,接着两人陡然放声狂笑,笑声豪迈激昂,充斥云天,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六岁时的年华光景。
      正在这时,青衣男子突然止住了笑容,目光混沌的看着雕裘座塌上的白衣男子,眉神一凝,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试探性的伸向喻严舒的脸颊。刚伸到一半,指尖却蓦的被两根手指夹住,那一瞬间便极其诡异的悬在了半空中。
      “你的脸色似乎……”毕竟通晓医伦之理,应秦初的语气中透着狐疑。隐隐的,他好像感觉到了这个亲如手足的朋友身上的异常,但要他具体说个究竟,却又有些停顿。
      喻严舒的下颈微泛出了一层细汗,脸上却仍旧若无其事的笑着,虽然在这位应雪城的右护法回来之前曾作了种种精心的准备,但终究还是逃不脱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
      “昨夜饮酒尽兴,夜寐时受了风寒。”男子说着用手护着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不碍事!”
      青衣的应秦初顿了顿,最后终于慢慢的放下了手,侧身而立,轻吁了口气:“以后还是多注意身体吧!像你现在这样穷奢极华的生活,难免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应雪城主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却有一丝黯然的神色,转瞬即逝。
      “其实……”白衣男子稍作严肃,“此次急着把你召回来是为了让你救一个人!”
      ——终于开始把话迁到正题上来了!
      应雪城右护法转过身子,妖异的笑容渐渐浮现在嘴角。
      喻严舒挥了挥手,左堂内室的珠帘被掀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抬着一顶紫竹架,上面睡着一个人:十八九岁的男子,用厚厚的被衾裹着,只露出小半张脸在外面,双目紧闭,脸上的皮肤竟成了淡紫色。两个侍从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堂前地毯上,向着座上的两名男子深鞠了个躬后各自退了下去。
      “就是他吧?”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
      “几乎寻遍了整个西荒,却无法求得能够救治他的人,所以,不得不请动你这个应氏门族唯一的嫡传子弟!”
      应秦初迈下台阶,一步步向下面躺着的男子走去。他在那人身旁蹲下,快速从衾褥中取出一只手,熟练的把它翻起,搭上脉搏,凝神屏息,之后又抵住他的下颚,轻轻一按,舌尖探出,一片死白,收拾完后又重新把手归回原处。在掀开锦被时无意的一瞥,男子一怔,但仍旧迅速将那只软绵无力的手放回。
      “如何?”榻上的男子问道,“……有没有救了?”
      应秦初眉尖一皱,慢慢直起身体,眉宇间似乎颇为不快。
      “你这样的人,居然寻遍整个西荒的名医救治他——可见,这个孩子你非常重视啊!”
      “他是我从苗疆带回来的。”喻严舒举杯淡淡道,“我同情他!在他的身上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去。”他的语气很诚恳,特别是在这个从小亲如兄弟的右护法面前,有些话,他是不顾忌的。
      “可是……”应秦初转过身子,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面前神色一如平时萧瑟沉冷的脸孔,“你不应该不知道吧,这个孩子不是苗人,他是天闵王朝的人!”
      握着酒杯的手蓦然一凝,抬头,直视那一袭青衣影子的双眸:“真的什么事也瞒不过你!不错,他是天闵王朝的人。”
      应秦初冷笑一声:“那么,就恕我无能为力了!”语罢,男子拂袖转身欲走。
      “慢着!”身后却响起应雪城主的声音,透了丝无奈与挽留。
      “秦初,我知道你憎恨天闵的人,他们害得你从小就家破沦落。可是你不能把这笔账记在所有天闵人的头上,正如这个孩子,比起你我起码晚出生了六七年,这个生命是无辜的……你我相知相遇多年,这个人情就算是卖给我吧!”
      应雪城右护法的脚步终于停住了,深吸了口气:“这个孩子,对你真的如此重要吗?不要告诉我仅仅是出于同情,因为……你骗不了我!”
      喻严舒的眼神一沉,右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快速转动着,胸腔内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那如果我告诉你,眼前的这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就是当今天闵王朝的皇太子邑岚于臻,也就是那位璎珉公主的亲弟弟、将来天闵继承大统的人。他的性命我必须留住,不仅仅是为了整个西荒的命运,更是为了日后的天闵王朝,——我要用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坐在天闵皇帝的宝座上!我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
      青衣男子的咀唇边缘荡开一抹清淡峻冷的笑意,他看着眼前从小一起长大的应雪城主。良久,才说了一句:“你果然还是你啊……没变!到时翻云覆雨,一切的一切就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秦初!”喻严舒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轻动手指,内室马上有一穿着紫纱衣的女子双手捧着药箱走出,径直来到青衣男子面前,“嘭”的一声脆响,黄皮的箱盖被打开,露出里面大大小小五六十枚形状不一的尖细针管。
      “你的百手妙箱——自你走后这几年我一直吩咐他们悉心看管,直到你回来的这一日!”喻严舒神情肃然,略带了丝应雪城主的威严与气势,语气迫人却又惋顿,“下针吧!”
      望向展露在自己面前那熟识的金针,应秦初有些犹豫:“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会顺从的救他?你不怕我在下针的时候动手脚?”
      “你不会!”白衣男子俊逸的脸庞浮出一丝淡淡的浅笑,黑亮的双眸闪着犀利的光芒,“我虽然不知道你有多么反感我的计谋,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尽全力去救他。其实,当你一听到璎珉这个名字时,你的决定就已经改变了!难道不是吗?你总不会舍得她世上这个唯一仅存的亲人,那么快就步其后尘!”
      应雪城右护法心口猛地一震,两只紧握着的手心里已开始慢慢沁出冷汗。
      “你这九年里不是一直都很乖的呆在大漠吧!”白衣男子一如起初般温雅地微笑,却令人情不自禁的感到有丝丝入骨的寒意,“九年之中你有五次返回中原,却没有往应雪城这边的西向行走,而是折转入东,进了天闵的国境,前四次呆的时间都不长,但最后一次你呆了整整两年……”喻严舒说着突然放下手中的杯盏,直起身子,“那两年,恰好是天闵的裕庆皇帝驾崩,宠妃潇斓独揽大权的岁月,那时的皇宫,应该很黑暗吧?”
      应秦初沉寂,两只原本纂紧的手却开始慢慢放开,下垂。默立良久,终于从他的口中飘出一句话,却是无悲无怒。
      “你赢了!”
      说完,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径自甩袖朝着大门阔步离去。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明亮的厅堂里。
      “楼主!”捧着百手妙箱的紫衣女子回过头,不知所措的看着白衣男子。
      “你待着!”应雪城主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口中的美酒滑喉入腹,喃喃道,“他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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