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暗夜》棋子灯花

5、第 5 章

　　从酒吧回来之后，贺禾当下的生活中就只余等待这一件事。他是个习惯静音的人，为了以示郑重，开了铃音。然而它每一次徒然的响起，都像空谷里带着回声的水滴，几乎下一次就可以将他已经留下痕迹的心滴穿。

　　医学院的福利之一就是频率科学的体检。那份代表着他体魄康健的报告第二天就被他找出来，就等中意的人的一个召唤，便可以带着奔赴过去。

　　但是到他失望的时候，毕竟是等到了。

　　那条不起眼的短信带来的邀约真是辜负了他盛大的等待。

　　贺禾等在泉安广场上，这个繁华的多次行经过的地方，意外地散发出新鲜的气息。中心的喷泉，园圃的花草，大理石的纹路都纳入了他的眼，阳光晴朗地恰到好处，世界突然很不一样。

　　所以当背后被一只突兀的手袭击的时候，他仍旧平静。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子，贺禾以为自己有可以帮助他的地方。
　　他笑吟吟地看着对方，露出我心情好怎样都行的神情。

　　但是那男孩突然问：“请问是贺禾吗？”

　　贺禾本能地在原本的毫无所察中感到一丝不好。

　　男孩从包里取东西的间隙做了一个仓促的自我介绍，他说：我叫罗演。那揣到贺禾怀里的东西，他拿起一看，被一种失望钉在原地。

　　另一份体检报告，像接头的暗号一样。

　　他在混沌的失望里，并不难理顺这件事。贺江树定下了约会而让另一个人赴约，更甚至，当时留电话号码的举动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男生。

　　他无法不感到自己受了愚弄，却无法对跟前这个叫罗演的男生发泄愤怒。

　　“贺江树叫你来的吗？”

　　罗演直直地看着他，目光的分量比别人重的多，也专注的多。

　　贺禾懂了，他在说是。那是一双诚实的也容易受伤的眼睛。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在心中反复斟酌，才迟疑地开口。
　　“我约的是他，喜欢的是他。虽然来的是你，但是我想我们并没有发展的可能。”
　　他说的时候他停下话头，在等罗演的答复。同时暗自希望这男孩不要语出惊人，让他为自己稍许的自作多情而难堪。

　　可是男生只是点了点头。贺禾觉得这是一个比他更加逆来顺受的人，就变得不忍心。他放柔了声音，“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贺禾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其实很合情理，因为他觉得是在善待另一个自己。

　　罗演又点了点头。贺禾不禁笑了。

　　能够成为朋友是很难得的事情。罗演和贺禾事后从没忆过往昔，既定的友谊存在着，仍会向将来延续。其实贺禾可以一丝不差地讲出那天他们所有的活动，又或许，罗演也是如此，幽幽荒草毕竟难掩来时路。

　　天色将晚的时候，他们竟已经由陌生人成为莫逆。没有太多的交谈，但是自有一种默契。贺禾觉得许是因为他们都心思淡然善于体谅。和爱情一样，友情何尝不是无缘对面亦不识。

　　贺禾提出送罗演回去的时候，被他拒绝了。那时候城市的喧嚣基本上褪尽，整个天空似乎比白天更辽阔，从罗演的背后覆盖上来。可是在这合该悠闲自得的天高地远中，潜藏着无尽的烦恼和心事。

　　贺禾用眼神询问，却并未得到回答。罗演的侧脸对着他，静默里散发出忧郁，连初上的华灯都冲淡不了。那种凄苦的神情和自顾倾诉的无言堵住了贺禾的声门，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就陪着他走啊走啊。贺禾看着他的身体不停地动，而神魂却不知躲在哪里发呆。

　　走到一间如家，罗演猛地挺住。像一个临时起意的小孩。“今晚住在这里好不好？”

　　“你请。”

　　“当然。”然后他们先后进入，再无言语。

　　半夜的时候，贺禾不同以往地醒来。在黑暗中，二人的呼吸形状清晰可辨。他在被黑暗放大了的静谧中，静静地听了很久，目光好奇地来回扫描罗演的轮廓。始终想不明白，实在是因为有什么问题他都说不明白。

　　唯一明了的是躺在他旁边床上的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他自己派发的通行证，在私人地盘上有自由行动的权利。

　　不太常规的相识，有些太快的相交，像在薄冰上滑行，有飘然，而没有忐忑。

　　他暗自觉得这样也好。毕竟，这有什么坏处呢。可是后来他知道为什么罗演对他青眼有加的原因，心中却颇不是滋味。可是那时候也已经货物出售概不退换了。
　　这当然不会是从当事人处得知。对于一个人的观感，那个人提供给你最主要的一部分，周围相干或无关的人会为你补全缺失的那部分。

　　贺江树后来告诉贺禾，罗演宿命的男人，名字里就有个‘禾’字。所以他们的相知带着注定的色彩，即使他们不能成为情人，罗演无法自拔的移情也会联结他们成为朋友。

　　贺江树低劣的撮合以失败告终，却不能武断地判定它就是一件坏事。其实这样恰恰够好。

　　无论如何，那一天，他们没有深谈除外这场意外会面的事。但是贺禾从罗演伤神的样子就知道他为情所困。不过他自认没有立场深问，便止息了他的欲言又止。

　　现在该是解决他和贺江树之间的问题的时候，总该有个交代或者结论。或许他觉得罗演不错，但那不代表他会对贺江树的行为欣然。

　　贺禾拨通了贺江树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在单调机械的盲音里，他逐渐怀疑起自己的气势汹汹是否真有其必须。
　　最终他只发了一条信息，写着：你是个无耻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