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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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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静将最终听到他的故事当做了一项持久的事业,贺禾在似醒非醒间禁不住她软磨硬泡,竟也从头至尾完整地叙说了一遍。只不过她倾向于从决裂的部分听起,这难免令贺禾不快。她只是是个看戏的人,自己却实实在在是戏中的人物。那些已成事实的命运的不可更改,深深地割伤他的心。
事情急转直下,如同写就的文字,谱好的乐章,只待被发表,被弹奏。对于将经过诉诸于语言,贺禾竟也像等了很久。他只说一次,然后就此缄口,决不让自己的故事从华丽唯美的神坛上跌落,落魄成嚼之又嚼的老梗。即使感情像脱水蔬菜中丢失的水分,也要尽量维持记忆鲜明的味道。
四月中旬,父母欣然来到J市,说终于等到他有了对象的一天。
贺禾看着他们脸上显而易见的欣喜,烦躁不安,没法心平气和地说话:“根本就没有对象!”他本想接着说,你们赶紧回去吧,又怕伤了他们的心。
“你都发短信给我们了,你看看。”陈路立刻催促贺天明掏出手机,像个志得意满的侦探将要出示把狡辩的疑犯的罪行铁板钉钉的证据。
“看什么看,反正就是没有。”贺禾拦截不住心里的邪性,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但是看着面面相觑的父母,觉得自己为了贺江树那个混蛋而把火气乱撒,很不应该。他勉强压抑住纷乱的思绪,降低声音,“是朋友的恶作剧,我都不晓得。哪知道你们真就跑过来了。”
贺天明和陈路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和气急败坏,对视一眼,像在说好吧,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然后自觉好脾气地圆场,“好,没有,没有。只是我们老远来一趟,总不能立刻就走吧。J市很多名胜古迹,看看再回去。”其实,他们的真实想法是,儿子和女朋友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所以索性不承认,以免在父母跟前失了面子。
贺禾顿时泄了力气,也没什么好说的。安顿好父母为先。
周六周日,领着他们熟悉了市内的地铁系统,游览了最高的山峰。山顶有数座寺庙,陈路每见必拜,无比虔诚。贺天明虽不赞同,也依她,进去双掌合什,对大殿中的菩萨神佛,肃穆以对。
殿前的香炉中齐整寂静地燃着四五支香,烟气随着殿堂深处缓缓溢出的静心凝神的佛乐袅袅上升。湛蓝天空下树木葱茏蓊郁,空气中残留着深山中清冷的寒气。贺禾本是背对大殿,但眼前如一池湖水般寂静的景色令他的浮躁更显。这里能察觉一片树叶跌落的声音,一片云移动的声音,飞鸟起飞的振翼声,甚至于香烛灼烧的声音,自成一个偌大的世界。可是他的心在这里找不到出路。
调转视线,看向殿中,外面阳光灿烂,愈加显得殿内黑魆魆,好似藏着某种觊觎人心的东西。贺禾走近一些,辨出正中间那尊菩萨巨大的身形,依稀看出慈祥的端倪,右掌竖起,左手轻放在膝间,目光朝外面射来,却冷冰冰地洞穿一切。他扭头远离了些,等待拜毕起身的父母。
贺天明携着陈路跨出门槛,有些抱怨地说道:“拜这些根本没用,你真是的。”
陈路侧脸瞪他一眼,猛拍下他的手,“菩萨还在后边呢,就说这种话。”待一家三口走出庙门,朝山下走去,才接上方才的话头,“信不信是一回事,灵不灵眼是另一回事。人哪,不能没有敬畏之心。再说,人们的祈求,是对菩萨说,何尝又不是在提醒着自己!我啊,就祈求咱们一家能够平平安安一辈子,还有…”说话间,向贺禾那儿瞟去,“还有儿子的事。”
贺禾听到这句话,赶紧往前快走,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陈路见状,和贺天明大声地抱怨开,后面聊些什么,他也听的模糊。此后,像拉锯似的,两行人之间一直维持着恒定的距离。
下山的路宽阔平坦,和水平面形成一个轻微舒适的角度,两侧的梧桐树高大壮阔遮天蔽日。整条大路前后无人,只有鸟鸣啁啾,和陈路不时冒出的‘小兔崽子’出没在林叶之间。
周一,双亲携手在市内闲逛,贺禾上完课便大着胆子去等贺江树。附属医院后面和校内主干道有一条小路连着,学生图方便常从这里进出。在走到住院大楼之前,总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冲他打招呼,他一面心事重重,一面还要不时摆出云淡风轻的浅笑。这来来回回,倒叫他无措,现下也不知脸上到底是何种神情。
这一次守株待兔很顺利。尽管明白是贺江树愿意出来叫自己看见,他还是觉得幸运。
远远地,他们看见了对方,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贺江树主动结束了这种对峙,朝紧张地无法动弹的贺禾走去——他站在操场跑道转角处的围栏外面,里头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伞一样撑开,罩在底下人的上空,像某种万无一失的保护。
随着眼前人的逼近,贺禾连故作的沉稳都维持不得,面部的皮肤以自己能够清晰察觉的速度红起来,开心,紧张,担忧,不安混杂在一起,叫人无暇分辨。
他想该抢先解释些什么,欲张口,嗓子上却压了一块大石,连对方的名字都叫的破碎。只听见低沉喑哑的‘江…树’两个字。
贺江树轻笑一声,逼的更近,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还敢来找我。你父母走了?”
贺禾抬起头,视线正对着他勾起的嘴角,稍向上,是散发着寒光的眯缝着的眼睛,他很少直面对方如此冷酷的一面。再加上他的话,不禁蹙额皱眉。“真是你。”
“当然是我,不然还有谁。”贺江树不在意地回答,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直直地伸过来,随便地顶上他的额头,像是要好心地撑开那皱着的眉头。
轻轻地握着对方的手腕,拿下来,贺禾好脾气地说:“这个按下不谈。你叔叔的事,对不起,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看我赎罪不好吗?”
握着的手腕迅速被抽回,在反应过来之前。“带我去见你父母,告诉他们我是你男朋友,我就原谅你。”
在贺禾的潜意识里,贺江树会和自己吵架,会怄气,会离开,但是不会真正伤害自己。首先对方一直处于界限之内,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把这句话当成一时之气,或是故意的为难,反而开始思考此举的可能性。考虑的越长远,在想象中实现的可能性也越大。思及以后一时冒险之后所能获得的幸福生活,身体中的勇气纷纷去掉了隐藏,显露出巨大的能量。
贺江树见他沉默下来,厌恶更加浓烈,觉得他很懦弱,又无法干脆地承认自己是懦弱的,拖拖拉拉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是叫人讨厌。随即连摆弄的意思都不剩下,转身要走。
却被拦腰抱住。“什么时候见?”
贺江树身体顿住,贺禾察觉到了,轻轻放开了他,没有等他答复迅疾接着说道:“就今天吧,我父母住在门口的香蕉酒店,晚上一起吃饭。你能够成为我的男朋友,我一直…非常高兴。每一天都是。”
天气渐渐暗下去。暮色中升腾起隐约轻薄的喧嚣声,仿佛远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饭香味道。面对着一个沉默的背部许久,贺禾沉不住气,按住对方,要他转过身来,即使听不到他的回答,也要从表情上读出端倪。
贺江树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本就如此,还是刻意做出这副样子。贺禾不敢自作多情。“你想什么时候见?”
没有回答。“你怎么不说话?”
脚步踉跄着后退,背部撞击到身后的铁质栏杆,发出闷闷的短促的声响。杆身染上了暮色的凉意,又传到他的身上,形成一道道无形的割痕。贺江树单手推他胸膛而已,力气却这样大,足以把疏于防范的心摔碎到再也无法复原的程度。
贺禾庆幸身后还有支撑,否则真的会像没有骨头一样滑倒在地。虽然没差,站着还是好些。他以为对方又要打他,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先告诉他答案?
身体被迅速覆盖,嘴唇被吻上来。这一来一回,一惊一乍,简直叫人水里去,火里来,心跳骤然减慢,停顿,又突然急速加快。亲近的感觉虽然很好,可是对于答案贺禾仍然念念不忘。反差太大的举动,远不如口头的答复更让他安心。可是此刻他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舌头被搅着,像一块逐渐融化的糖。他吃掉了自己的舌头。贺江树的动作迫切而急促,完全失却了方才的淡漠,这段时间来的冷战仿佛也只是溜掉了一个转身的背影。此刻他们面对着面,近的不能再近,距离甚至也已经不再存在。这一场激&吻有着身后栏杆一般的坚硬味道。他们一同纵身,跃入湍急的河流,完全忘记了将会被冲刷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