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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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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从他们毫无间隙的躯体之间流过。贺禾无时无刻不觉得他们是最最陌生的异己,同时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种内外之分的煎熬使他几近疯狂。
除了语言,浴室中所有的声音都在浮现,升腾,喧嚣,渐渐掩盖一切。
“慢点,痛……”伴随着皮肤被利刃所伤时的那种‘嘶嘶’声。
贺江树注意到这微弱的诉求,但是像遭遇不称心的玩具一样,随手弃置了。白色塑料拉门承受着贺禾被压制所带来的巨大的压强,传出的‘咣当’声甚至叫人以为它下一秒就会倒下。
贺禾才是真的要倒下了。
“到底在发什么疯?”没有愤怒的质问,他下意识带着一种无底线的宠溺。
对方是意料之中的不回答。贺禾心里发虚发苦,他年轻的情人就像一个黑洞,平日里为无法更接近而苦恼,却也知道这才是十足安全的做法。若是到达其核心,不知会发现什么毁天灭地的内容。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惩罚,只是不明白他哪里不顺心了。
“换个节省能量的地方可以吗?”本没指望回应的。但是下一秒,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像一只被托在怀中的小宠物狗。虽然不明白这一抱是玩弄还是真心,他仍自顾自地感到尴尬,羞赧和甜蜜的混合情感。
“你又重了。”
“但你抱起我反而更轻而易举了。”贺禾凑上去,啄了啄对方的嘴唇。柔和的灯光平铺着,映着贺江树光脚留在身后的一排脚印。只有脚跟和脚掌的形状——完美的弓形足。脚踏木质地板的声音也自有一番性感和轻盈,唯一遗憾的就是,这湿湿的满满的水迹和渐次回响的‘咚咚’声,总像踏在他的心上。
窗外的夜色终于出现了变化,由平实浓重的黑色变为更加华丽的风格。
贺禾抬起头,看见贺江树的眼睛里,完完全全的,不许逃离,“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从今天早晨就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下,“不对,是昨晚就开始了,我看见你夜里站在窗前,外面很黑。”
贺江树没有逃,贺禾觉得该逃的似乎是自己。情人深邃的目光凝集了夜的黑暗,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从五楼抛下去了。这感觉不是一闪而逝的,而似乎一直是他们感情隐藏着的背景颜色。
“你在害怕。”
贺禾完全不想说‘不,我没有。’可是他刚才是真的惊恐。贺江树如果想,就会抛弃他。这个年纪,再来谈抛弃,未免可笑,可是心里的想法,自己对自己怎么能伪装得了。
贺江树把他扔在垫子正中间,很安全。可是更使贺禾觉得来者不善。他先是静静地站在床沿,就这么看着他。视线里的思量和审视令他不安。似乎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威慑,贺江树蜷起右腿,开始一步步地爬向贺禾。诡异而缓慢的动作,简直像迎面而来的凌迟。
他支起双臂,遏制住了想向后退去的冲动,有些不知所措。身子悬在半空中。
贺江树前进,前进,直到二人几乎以面相贴。贺禾猝不及防,目光向两侧涣散。整个视野中只有对方放大的紧绷皮肤,失去了整体的形象和观感。努力支撑的头部终于忍不住将向后挪去,然而在那之先,贺江树已经调转头部,径直往他右侧移去。
动作凝固,时间静止。
他们只有右肩部轻轻地接触,全然没有承受对方加诸的任何一点力道。贺江树的下巴像空中打着旋下落的枯叶轻触水面一般,恬静地抵上贺禾的肩头,随之右/倾一个轻微的角度。
“你以前问过我,如果自己做错了事,我会不会原谅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没有目光的接触,也不知道他的表情。贺禾想对方是不是在尽力避免直接对峙。可是声音播散开来,还是达成了令人心悸的效果。“记得。”轻轻吐露的两个字以他剧烈的心跳为底色,还是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情。
贺禾心里一阵绝望袭来。猛击岩石的海浪,叫他窒息。
“昨夜站在窗前,是因为那之前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喃喃的口吻像只说给他一个人听的窃窃私语。
贺禾神情木然,有什么东西接手了他的理智,替他回答道:“什么事?”
“尘埃落定的事原来另有原因,就像一道数学题隐藏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解法。”
他们此刻如同欧洲油画中的裸/体模特一样,肉&体交叠横陈,营造出一种张力和美感。可是贺禾捉襟见肘的意识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贺江树在耳边呼出的热气令他毛骨悚然。他沉默了。
贺江树轻声地笑起来,“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惦念贺旻的腿整整五年。”话说完,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眯缝起眼,以严苛的目光盯着贺禾。贺禾避开了这视线,却无法避开其中蕴含的足以造成损毁的愤怒。
“如果不是你,贺旻不会受伤,或许根本不会发生第二次车祸。是不是?”
贺禾无话可辨。他张口想说自己这些年来的内心煎熬,可是那无法消弭什么。即使贺江树要把自己一竿子打死,自己也并不冤枉。“是。”这声肯定说的斩钉截铁,洪亮程度甚至称得上理直气壮。
床身剧烈地晃动着。贺禾被摁在床上,腰上坐着眨眼之间制住他的贺江树,狠狠地掐着自己。麻痹的感觉快速爬满整个面部,脖子上的钳制使他回忆起某些无法撼动的不可抗力,几乎放弃了挣扎。那一处的热度辐射开来,以至于对方的咆哮都被削减了力度,变的轻飘飘。
贺禾残存的注意力分辨出那是‘那你他妈的还敢找我!’
呼吸变得困难。但对感知到自己的皮肤、肌肉、喉结和筋络握在对方手中的触觉反而更加敏锐了。白炽灯无暇的光从头顶直直身寸下来,穿透贺江树的发梢,毫无悬念地将黑色变成单薄的棕黄色。他控制不住自己,眼角的泪水流淌下来。硕大的意识背景中只听得见自己粗野的苟延残喘的呼吸声。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贺禾只能辨出狂暴的吼声,他艰难地摇摇头,这动作引起了一阵描述不出的疼痛。倾注到五指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他突然想起,或许自己以前真的见过他也不一定。一年前在十字路口对面见到的那个男生的身影,愈发和贺江树的重叠到一起。眼角的泪流的更狠,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可抗的生理反应,还是心底的难过。
贺旻临走前善意的提醒回响在耳边,“千万不要让贺江树知道你和这件事的关系。一个字也不要说。”贺禾还不知道那就是分别。可是如今,他一个字也没说,可是贺江树还是知道了。
这种形式的惩罚在预想中出现过。可是所受的心伤却远远超出想象。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泪水顺着开拓好的航道顺畅的流下去,渐渐濡湿眼角下方的床单。
那双手稍稍松开了。贺禾知道它会完全放开的。贺江树不会真的杀人。现在自己拥有的也只是‘一个人’这样的保障而已。
压制完全松开了,像全面解锁的警惕。贺禾头昏脑胀,却突然之间暴起,将一时不察的贺江树扑倒在身下,仍然无力的拳头挥向他的脸部。颧骨被撞击,发出‘咚咚’的钝响。枕头就在手边,贺禾就势抓过来,盖到对方的脸上。柔软的枕身和无力的手臂,在他浇筑成形渐渐冷酷的意识驱使下,有了巨大的杀伤力。
杀念从萌发到飙涨,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即使杀了贺江树,他也不在乎,因为此时对自己就谈不上在乎。贺禾的手也如刚才的对方一样,加重再加重,狠绝如同水泥路面,却终究在上面开出悲剧的花朵。白色的枕巾上,一滴滴圆形的水迹晕染开来,周围散布着因从高空坠落而摔出的毛刺状边。
一滴,再一滴。像连绵不绝的雨。贺禾被自己的绝望淹没。一切都没意思透了。这样的想法一出现,便没有再做任何的必要了。
刚才的坚定如雪消融,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贺禾直起身子,茫然地注视着柔软的枕头上两只手的五指印记从清晰慢慢膨胀,逐渐看不出形状。
什么都不用做了。
情势再次反转。贺禾又被扑倒,脸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清脆短促,余音却像在悬崖上方荡来荡去的秋千。脸偏向一侧,牙齿咬到舌尖,口腔漫延着铁锈味的血的气息。
他仍觉得疼痛,可是该来的愤怒和羞辱却奇异地消失了,如同消音的屏幕。静静地躺着,贺江树加诸在他身上的责难和折磨都变的很遥远。
贺江树打他打的很厉害,不知更多是为了贺旻的腿还是为着刚才差点被贺禾闷死。
在意识中过了很久的时间,房间内终于又寂静下来,像一潭搁置许久的死水,盛满了飘落的灰尘、腐叶,滋生出无数的细菌和死难的感情。在身上林立的疼痛中,意识反而鲜明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说的很模糊,可还是牵到受伤的嘴角,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但是贺禾也不以为意。
“有人告诉我。”
“谁?”完全想不出来。怎么可能会存在这样的一个人呢。
“贺旻的前男友。”
那个促使贺旻到访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轮椅上装了窃听器。为什么要告诉我?”贺江树‘哼’了一声,“无非找颗棋子罢了,他监视贺旻的事情我迟早找他算账。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害了贺旻。”
贺江树并没有说很多的话,可是贺禾清楚惩罚来的会比语言重的多。他站起身离开了床,被子发出被掀开的窸窣声,像春日里撩人心弦的沙沙细雨。
临走前,他居高临下地说:“走吧,回来时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还有,贺旻所承受的一切我都会讨回来,不会少一分,也不会多一分。”
关门的声音响起,开始和结束,the first and the last sex,贺禾都没能猜出之后的内容。敞亮的房间再次回复寂静,像关闭的视野,落下的帷幕。
他想自己不惧于贺江树的惩罚甚至坦然承受,可是他根本就做不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贺旻的痛苦大部分都来源于他的男朋友,而自己只是恰巧卷入其中的触发者。贺江树今日所做的,与当日那个男人无异。如果自己变成贺旻那样,他会不会后悔?
昨日一望无际的碧绿麦田和漫无边际的灿烂阳光,在贺禾脑海里铺陈开来。到底那近在咫尺的快乐时光是此时颓败状态下的幻想,还是现在的决裂只是小瓦房中舒适睡眠下的噩梦一场?
所有的界限都模糊。无论最初的相遇,抑或最终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