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黑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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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修唯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毕竟是来到陌生世界的第一晚，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纤细敏感程度，脑袋一挨上枕头人就差不多昏睡过去，一直第二天天刚亮被叫起来。
在阿壁服侍下急匆匆穿衣梳洗，没吃早饭先去上半炷香早课。早课是集体课，院子里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阴着脸讲述一些湘阁内女子们必须注意的常识，底下是睡眼朦胧的大小细腰姬们，每日早课除了当晚接客的可以不来，其他人无论等级都是必修的。
真是日复一日的洗脑活动啊，修唯心想。
散了课，镜主们在专属的庭院里一块儿吃饭。修唯在亭子里坐下，淡定接受来自四人的打量。
“昨日果然是装的。”红蔷看她神态正常，不由得咕哝了一声。
“她要是敢装到今天，可就要被湘娘赶去做花奴了。”接口的是那个细眉尖下巴的女孩子，修唯想起昨晚阿壁的话，知道这个一定就是紫檀。
细腰姬中被送来的女孩子大多出身贫寒，幼时饱受欺凌，在湘阁中娇养几年才养出一身柔嫩水滑的皮肤，镜主也是如此。她们五个人里唯有紫檀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她没有亲眼见到自家败亡就被送来，所以并没有多少知兴亡的感慨，只是天生比别的姑娘要多一份贵气。
修唯面对这几个小萝莉，心态就像充满爱心和宽容的圣母怪阿姨，不怎么在意那两人的话，她道：“大家快吃吧！”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今天的粥做得真好。”
说话的是绿桐。绿桐是齐刘海，一头乌发顺直漆黑如瀑，这小姑娘大多数时间里都神情恍惚，不在状态，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除了做菜的时候。绿桐最大的爱好就是下厨，还偷偷跑去认胖厨娘为师，抽空常去观摩。除了一开始警告她不许让双手粗糙，不许整天一身油烟味，只要她的所作所为不耽搁正事，湘娘基本睁只眼闭只眼。
“我倒是觉得……咳咳！”另一个女孩刚开口，忽然用袖子掩住唇咳嗽起来，连着咳了好几下依然没有停，愈演愈烈，到后来是简直撕心裂肺。坐在她一旁的修唯连忙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将水递过去。
萝莉颤颤巍巍喝了水才舒服一点，而后继续道：“……觉得这粥有些甜了。”
这个一本正经的病弱小姑娘是蓝鸢。小小年纪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态，十分惹人怜爱。她虽然身体状况不尽人意，但人却非常贪吃，因此和绿桐关系很好。
吃货的友谊大约就是如此。
吃过饭他们要继续去上课，这次只有镜主参与。年幼镜主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学习中，她们的老师有些是固定的，有些则是临时兴起跑来客串，后者中隐藏的民间高人最多。修唯觉得从这个现象就可以看出那位阁主的人脉该有多广，管理能力有多强。
毕竟让鲜嫩可口的未来镜主们面对安全性未知陌生人，怎么听都很冒险。
到吃过中午饭，便是翻牌子的时候。不是修唯之前以为的那种，而是镜主们目前最重要的一门课，这门课的目的是教会她们如何进行如鱼得水的人际交往。所谓翻牌子，就是讲课途中老师会随机抽取一个人，给题目进行临场发挥。发挥得好没有奖励，发挥不好就会受到惩罚。
惩罚并非体罚。老师会命令其余四人想尽难听的话来侮辱失败者，不许带脏字，越辛辣越好，说到痛哭为止。如果一炷香内骂不哭，四个人都要饿两顿，失败者反而不再受罚。
总而言之这是个考验观察力、辨析能力和心理承受力的小活动。不过对修唯来说也没什么意思，她现在心里还装着那个酷似越礼的小姑娘阿房，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会不会跟越礼有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碎碎念太久，她跟在萝莉们后面去上课的时候，路上居然遇到了阿房。
“阿房，你在这里做什么？”红蔷眼尖，最先看到那个在假山旁转悠的女孩。
修唯闻言抬眼望去，和镜主们迤逦至地的云缎襦裙和娇俏双髻不同，阿房脑后扎着简单利落的高马尾，一根水红发带绑着，身上是缁色粗布短打。小脸上一双戾气横生的丹凤眼，刘海下一双纤细笔直的眉，虽然不如男子那般硬朗，却别有种少见的英气。
听到红蔷的呼唤她看过来，修唯这才看到她鼻梁到右脸颊下方有一道明显的伤口，已经结痂，如同一只丑陋蜈蚣爬在脸上，令人看得有几分惋惜。
“不要再叫我阿房，”那女孩冷冷答道，“虽然不是镜主，但是湘娘也给了我独一无二的名字。”
红蔷不以为然地吐吐小舌头，道：“一时忘了，好吧，黑鸦，你在这里做什么？找东西吗？”
独一无二的名字？修唯感到奇怪。
看了那本《湘训》以后她才知道，无论是之前原身的阿唯还是眼前的阿房，都只是层层选拔后得到一个序号。这序号来自二十八星宿，最后其中五个顶尖的成了镜主，十五个次之做了月女，落尾的八个要么受训去做嬷嬷，要么做待考察慢慢晋级的水姑。
但是无论什么等级，凡是进了湘阁的女孩子都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姓名，只有一个随时可能属于别人的称号，甚至包括阁主湘娘这个名字。在这里，谁也不敢自称独一无二。这女孩为什么这样说？
另外，黑鸦这个名字——要不要跟白薇有这么强烈的宿敌感啊！
“我找个东西，昨天从这边经过的时候遗失了。”黑鸦淡淡答道，眼神在远远站着的修唯身上一掠而过，很快挪开，看不出情绪。
“丢了什么，我帮你找，”红蔷热心地道，“说不定我见过呢！”
“是师父送我的一块盘子，”黑鸦随口答道，显然并不把红蔷所谓的帮忙放在心上，敷衍地道，“你们要去上课？快走吧。”
“师父？”修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为了保持镜主们的神秘性和稀缺性，在前任镜主年逾四十淡出或者中途嫁人之前，阁主都不会急着寻找继任者，上代与下任之前永远不存在任何交集，更别提师生传承。所以黑鸦这个师父，不可能是什么老镜主。
一旁的绿桐听到修唯的低喃，以为她在问自己，解释道：“黑鸦现在在跟长叔学武，将来会变成咱们阁的女护院哦。”
原来如此。修唯恍然大悟，没想到黑鸦是弃文从武，放弃皮肉生意去当个保镖，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这样一来跟自己就是同行了嘛。立刻她看向黑鸦的目光便带了点前辈对后辈的慈祥。
黑鸦小姑娘却是将这点慈祥看成了赤果果的同情。这世界上有什么比推你入坑者的眼泪更讽刺和令人火大呢，她努力营造的淡定顿时土崩瓦解，阴着脸道：“白薇镜主这是犯了什么毛病，人尽皆知的事也要问，记得去让大夫看看呐。”
修唯还没张口，一旁看热闹的紫檀忽然开口道：“白薇这两天的确是脑子不大好使，总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看好像是魔怔了……连湘娘都以为她脑子坏了，要让她去做花奴呢。”
黑鸦却没有因为紫檀的话开心，而是冷冷瞥她一眼，道：“你闭嘴。”
紫檀脸色一黑，张了张口，却没敢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将粉粉的指甲放进嘴里咬起来。
“咱们别在这杵着了好么，”蓝鸢弱弱的声音传来，“我要被晒昏了。”
绿桐也道：“再不走就迟到啦，我不想被打手心啊。”
几个小姑娘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谁也没有丢下别人自己先离开的意思。红蔷也只好道：“好吧，那咱们先走……黑鸦，我回来再帮你一起找！”
黑鸦回过头摆摆手，示意她们赶快离开。
等黑鸦消失在视野中，五只小萝莉结着队从幽暗的木质雕花长廊里走过，一旁花木繁荫，姹紫嫣红的色泽迷乱人眼。周围很安静，只听得到她们踩在地板上“踏踏踏”的声音，和一些若有若无的虫鸣。
沉默许久，紫檀忽然道：“白薇见了黑鸦都怕得不敢跟她说话吗，这是心虚嘛。”
谁怕啊，刚刚被黑鸦一句闭嘴就煞到的人是谁啊。修唯哭笑不得，这下她明白那个挑动红蔷看她不顺眼的人是谁了……这姑娘到底是真的正义感爆棚还是单纯找茬？
修唯不回应她的挑衅，红蔷倒是被勾起了一点主持公道的意思，道：“不管怎么说，白薇，我觉得你欠黑鸦一句道歉。”
修唯点头道：“我会去道歉的。”
“咦？”没有预料中的抗拒，红蔷听到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不由得睁大眼睛有些惊奇，很快她笑起来，“那就好。以前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正好黑鸦现在做的事情也是她一直向往的，你们就尽弃前嫌，咱们以后还是好姐妹，昂？”
真是单纯可爱的妹子，修唯心里想着，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道：“好。”
一旁绿桐眨眨眼，忽然觉得身边的白薇有些不同了。阁主选白薇镜主时的要求是要柔弱纯洁，要内敛娇羞，以前的白薇的确很符合这个标准，但当时的她心思太多，总有些小家子气，让人难以亲近。现在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疏朗和煦气息的家伙，虽然有时问的问题很奇怪，倒是让人顺眼许多。
因为翻牌子时选了不同的科目，过了前廊她们便分开路程。选了画的修唯独自一人前行，傲娇紫檀和厨娘绿桐相伴，病娇蓝鸢与元气红蔷走在一起。
沉默一路，直到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蓝鸢忽然蹙起眉低声道：“白薇做出那种事，真的能再跟黑鸦和好？”
红蔷扁扁嘴，表情很可爱，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能不能和好就看白薇的本事了。说起来，上次湘娘说她脑子坏掉以后，她好像就变了个人。”
“我也觉得她有点奇怪……咳咳……”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别这么说嘛。”
“其实不用太在意。”红蔷漫不经心地道，随手折了路边一支盛开的月季，“现在镜主名额已定，黑鸦对我没有威胁，白薇也妨碍不了你，她们想出什么幺蛾子都跟咱们没有关系。而且，白薇就算解决了黑鸦，还要去应付那个什么事都想管一管的紫檀，她有得忙，不用担心会找到你头上。”
“这倒也是。”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尾巴藏好哦。”走到岔口，红蔷对蓝鸢眨眨左眼，调皮地道，“有些不好听的事情不被察觉，故事就可以皆大欢喜啦。”
真是震碎一地的三观。蹲在墙上俯视两个萝莉离开的背影，修唯由衷地感到自己真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原来看起来最单纯的那个却是最腹黑的两面派，傲娇恶意的反而是处于好心，这才几岁就这么会演戏，果然能混到镜主的萝莉都是天生戏骨。包括这身皮原先的主人。
修唯对细腰姬培养程序不感兴趣，对青楼的生活更是没有亲自体验的爱好，一确认黑鸦跟越礼没有半点关系，她就想离开这里。
小小的身躯做一些高难度动作挺吃力的，稍微调节一下，她便开始了越狱行动。园子里很少见雄性，守卫似乎并不森严，底下来往的女子们低头行路匆匆，她从这边墙头跃到那边屋顶，没有天线和高楼大厦的阻隔，行动起来颇有几分跑酷的快感，甚至飘飘然中自觉身手已经称得上武林中的一代女侠。
“咚！”
一块石头从她衣角旁飞过，被发现了？只是这准头未免太渣，来者应该称不上威胁。
修唯回头，却见不远处大树上黑鸦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正望着她，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狡黠笑意。这痞痞的表情，顿时让她心跳漏一拍——
“越礼？”
“你倒是深藏不露。”黑鸦一开口，修唯就知道自己又是空欢喜。“我看着你在上面跑来跑去半天，你想干什么？”黑鸦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跟谁学的，阁主知道吗？”
修唯没有理会她的话，回过头径直跃向下一个屋顶。
“白薇！”黑鸦一向气场强大，在同龄人中横行惯了，即使是腹黑如红蔷面上也只能抱她大腿，如今被人这样无视顿时感到怒火中烧，“我现在就叫人来说你要逃跑你信不信？站住！”
修唯本来不想理会她，正欲再次抬脚，却忽然觉得角落有什么东西反光，有股奇异的力量促使她过去看看，让她不得不跳下墙。最后她俯身在墙根草丛里找到了发光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圆盘，放在手上细细查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里面许多杂质一样的细小斑点，最显眼的是两条细线，一红一蓝，好像钟表的两条指针，嵌在盘内，似乎还隐隐流动。
“喂，那是我的盘子！”喘着气赶上来的黑鸦一眼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大叫起来，“快还给我！”
修唯抬起眼皮瞥她一眼，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它会答应吗。”
没想到两天不见，白薇胆子大得都敢直接跟她抬杠了，黑鸦恨恨道：“难不成你叫它会答应？这是我师父送我的，你快给我！”
修唯平日里并没有霸占别人东西的爱好，但是这个盘子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还，她抱着那盘子，鬼使神差地道：“叫就叫啊。”她屈指扣扣盘子，有些怅然地道，“越礼……你死……”哪儿去了。
死字还没说完，盘子里忽然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修唯？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黑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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