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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吉祥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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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时,昼长夜短。吃过晚饭天还亮着,颜渔就被催促着早早歇息。
颜渔平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肚皮。今天晚上吃了许多菜,喝了两大碗粥,不知怎的还有些饿,可能是没有肉的缘故。这人一饿,就不容易睡着,颜渔干巴巴地躺在床上,浑身不得劲儿。
正在辗转反侧之间,颜渔忽听得窗户那里“啪嗒”一声,似乎有东西掉在地上。她撩起帐子伸出头,窗墙下边杏红色的一坨窝在那里,仔细一看,正是颜泽在拍屁股掸灰。
“嘘,我偷偷来看看你。”颜泽压低声音解释,一骨碌钻到床上。
“哎哟,什么香味儿,五姐你带吃的了吧?”颜渔嗅着问道。
“嘿嘿,这包是叉烧酥。”颜泽献宝似的从荷包里掏出吃食来。
颜渔遗憾道:“原来不是肉啊。”叉烧酥是素斋,因做的像肉味取了这个名。骆氏本人的礼佛之心不晓得真假,不过对于这种做得很像肉的素斋倒是情有独钟。
颜泽撇嘴道:“你现在不能吃肉也不能吃红烧的,就拿这个解解馋吧。”解开纸包,颜渔等不及地凑上去,颜泽忽然愣住了。
“怎么啦?”颜渔一张嘴吃得鼓鼓囊囊地,讲话的时候还喷了一点碎屑到毯子上。
“小七,你的脸——”颜泽捂住了嘴巴,声音颤颤地,眼眶里有大颗的泪珠在打转。帐子里光线太暗,她这会儿才看清颜渔的脸。血痕上已经结了疤,颜泽待要摸又不敢,只是捂着嘴道:“一定,一定很疼吧?”说着,大滴泪珠滚下来。
"诶?还好,看着厉害罢了。"颜渔笑着安慰道,不小心牵动了伤处,“嘶,只是忒麻烦,吃饭得小口地,嘴不能张太大,连表情也不能太夸张。”
颜泽见她吃得摇头晃脑,一时间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那你吃慢点,小口小口地咽。”她一边看着颜渔吃,一边自顾自说着,“你真的不疼了吗?都怪那两个黑心鬼,以后再也不跟他们一起了,见面就离远远地,省得倒霉。”颜泽握着小拳头愤恨道。原先她们几个虽说嫡庶有别,关系却不僵。颜萱会看眼色,颜泽又是个东道主脾气,颜渔颜浒还小,姐弟四人经常在颜泽屋子里里一块儿玩耍。
等颜渔吃完了,颜泽用袖子替颜泽擦了嘴巴,嘱咐道:“吃过这一次,小七你以后还是别贪嘴,这样才好得快。这么点口子,大夫肯定能治好的,如果治不好,我就替你求灵丹去,江家一定有!”说完她挥了挥手示意颜渔不必多礼,从窗户爬出去了。
颜渔倒是没有送客的自觉,何况这客人还是自己爬进来的。吃完东西,裹着毯子,颜渔侧身朝外,月华如霜洒满地。
颜泽那个傻子,这点动静早把隔壁值夜的喜儿给吵醒了,说不定正被那乳娘抓住了教训她以后不准翻窗呢,也就她自己觉着会神不知鬼不觉。颜渔默默地在心里嘲笑着,鼻子却有点酸。没心没肺的颜泽为了她连江家炼丹都记挂上了,不知她私下里怎样搜肠刮肚呢。
其实要让颜渔自己看,还真不在意面上这点小伤。不就是长得难看点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能身体健康,捡回一条命,还能有父母家人陪伴在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上辈子她脸上干干净净,过得没好到哪里去。这辈子就算多了道疤,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都怪那死丫头,害得自己吃得肚子胀,反而睡不着了。对着这满地霜华,颜渔的心中酸酸胀胀,闭上眼睛,一夜好眠。
呼,一觉睡到大天亮,颜渔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作为伤员,除了每日要对付苦药之外,偶尔也是会有些好处的,比如免去了晨昏定省,这几日都睡到自然醒。颜渔现在年纪小,放在寻常人家也许不会那么讲究,不过在颜府就算是个奶娃娃都自有乳娘领着你完成以上礼仪。
喜儿一大早就让人预备好了热水和帕子,悠闲的一天从此刻开始。清晨的太阳照着,日光和煦,小风吹着,徐而不疾。
洗漱完毕,庆儿已经带着小丫头将早饭摆好,胭脂米熬的粥,双色花卷,还有几碟子清新可口的配粥小菜。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没有肉。都说“富贵闲人”这四个字最难得,现在她倒是都占全了。吃饱了眯着眼,颜渔靠窗歇着,犹豫要不要去睡个回笼觉。
然而天不遂人愿,清净这种东西在热闹的东三院显然是珍稀品。
“渔儿——”颜致吉中气十足地踏入屋内,“今天感觉如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颜渔抽搐地望着亲爹那招牌的亲切笑容,只可惜芙蓉面上有血痕,结了疤尚未痊愈,桃花眼角青肿了一片,看样子还没化瘀。一大一小的两人面对面,倒是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爹,呃,我挺好的。”颜渔低着头含混地应付道。
预想中父慈女孝的画面没有出现,一时间屋内反倒有些尴尬。颜致吉觉得脸上的伤处有些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抓挠起来怕是有些不太尊重。于是右手半道改路,准备抚一抚小女儿的脑袋,正在这时,门外一声柔柔的呼唤打破了冷场。
“爹——”只见门后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两边的小辫子晃啊晃的。
没错,这能把一声普普通通的“爹”叫得九曲十八弯的神人不是别个,就只有颜萱。得知这个不幸的事实,颜渔的眼角抽了抽,悄悄默念着“心静自然凉”。
果然,这厮蹦跶着跑到颜致吉身边,扯着衣袖就开始猴着撒娇。偏偏颜致吉还很吃这一套,笑眯了桃花眼逗弄道:“无事献殷勤,你又看上什么好东西啦?”
听到这句话,先不提颜萱捂着小嘴“哧哧”乱笑,躺在床上的颜渔就第一个开始激动起来。此贼从小就最会捞好处!颜致吉每次弄了什么时兴玩意儿,好吃的好玩的,都被这奸猾鬼给混了去,到自己手底的连渣都不剩。明明自己才是幺女来的,天然地占了个撒娇卖痴的好顺位。
念及此,一瞬间颜渔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不过真的也只昂扬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罢了罢了,颜渔在床上意兴阑珊地一侧身。虽然有些兴趣,这么点东西却还不至于劳动她老人家的大驾,说好了这辈子要混吃等死的。
与颜渔的心灰意懒成对比,这边颜萱已经热情地扮上了贴心小棉袄的角色。“呼呼,这样子吹过就不疼啦。”这家伙认真地替颜致吉吹着伤口,口水四溅,抬头一脸心痛地仰望老爹,粉嫩的小脸配上大眼睛,效果那是相当地好。颜致吉一点都不嫌脏,笑得呲牙咧嘴地从袖里掏出一对虎头银铃铛。
得了,探病的慰问品就这么飞走了,颜渔在角落里偷偷翻了个白眼。谁知颜萱并没有去接,反而笑嘻嘻地说道:“爹这样物件挑得好,七妹妹在病中听着铃铛叮铃一响,就不会觉得冷清啦。”颜致吉见她如此行事,更添喜爱,口中更道:“下次爹送对金的给你。”
颜渔在床上泪流满面,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己的眼皮子浅得就只能止步于银铃铛了。不对,事有反常即为妖,正所谓贼不走空,这厮今天居然没拿任何东西,所图者必定甚大!
果不其然,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名高额明眸的靓丽女子映入众人的眼帘,正是大夏姨娘。大晴天的日头和满院子的绿色映衬着水红纱复裙,显得她格外地年轻明艳。“倒真是巧,我正想着七姑娘独个儿养病该闷了。”说着,她缓缓抬头,粲然一笑。颜致吉经她的目光轻轻扫过,眸子里潋滟的波光似要将他吞了去。
什么意思,看病人穿得那么艳,红色那是姨娘该穿的吗,就算是水红也不行,颜渔意外地在细节上找到了两世为人的尊严。也许是人都挤在这小房间里,也许是这一对的目光太炽热,总之颜渔热得不行,又眼尖地看到红豆跟在大夏姨娘身后捧着一碟子东西,便下意识地朝那边张望。
这是意识的比拼!能战胜他们的唯有比这更炽热百倍的视线,那就是她对食物的关切与渴望。
“这碟子糕点是五芳斋新出的花样,给七姑娘尝个新鲜。”大夏姨娘回神微笑,挥手令红豆把碟子放下。
“哦,是么?”颜致吉闻言瞧了瞧。五芳斋的糕点风靡京城,他和骆氏两人都是其忠实爱好者,每季必定私下里一起品尝分享新糕点。想到这里,他看着竟然有些低落。
颜萱察觉到气氛不对,起身对颜渔说道:“七妹妹,先前的事情,我给你赔不是了。这串平安结是我自己打的,你好好养病,早点好起来。”说完就将它塞进颜渔手里。
颜致吉见她们姐妹和睦,很是欣慰,三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才走。
“哎,对了,这瓶药膏是去腐生肌的好药,你抹着试试。”临走之前颜致吉才想起来留下一盒子褐色药膏。
留下在屋内一手捏着一样东西不知该作何感想的颜渔,颜致吉和大夏姨娘一前一后地走在院子里。
“听说六姑娘打算给你绣个扇套,赶着天气转凉之前做好呢。”大夏姨娘轻轻摇动团扇,声音轻柔。
“萱儿的女红你费了不少心思吧。”触目皆是盎然绿意,颜致吉心情好了不少。
大夏姨娘摇了摇头,颈子白暂细腻:“都是托了夫人教导的福分。”颜致吉皱着眉头实在想象不出骆氏端坐绣花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脸上发痒的痂痕。
“只是,”大夏姨娘顿了顿,方道,“说起来萱儿也淘气得不行,夫人为七姑娘的事情罚她很是应该,按理轮不到我这等人来说嘴。只是,她到底年纪还小,那个佛堂又阴凉,跪久了到底不好。”
有道是“闻弦知雅意”,说得难听点就是两人处久了对方放个屁都知道是什么味儿。别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信佛不提,要说骆氏诚心向佛,颜致吉是打死都不相信的。那她又为何特特地在正院里搭一间小佛堂呢?咳咳,理由实在是很难启齿,这间佛堂在东三院的用处就跟大周朝的大理寺、刑部的名头是一样的,主要起震慑作用。所以大夏姨娘的话还是很留了余地的,骆氏那性子,这佛堂肯定是往死里整,别说阴凉了,说阴森都可以,反正庙里面的塑像本来也挺吓人的不是。
不管怎么样,这小佛堂的处置的确不妥,颜致吉当下便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