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宅斗一千年》半石米

1、回魂香

　　终于等到混吃等死的境界，没想到却真的要死了。

　　“咳咳，去，给、给我把那个端过来。”颜渔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挣扎着吐出句囫囵话来，眼睛望向桌上几只玛瑙碟子。

　　婢女杏儿站在榻前眨着小圆眼，迟疑道：“可是夫人，大夫早就说过坚果不易克化，少食为宜。”

　　颜渔躺在榻上作势要摆摆手，又因为小臂乏力而作罢，只能努嘴斜眼地，死命盯着那一套五个的坚果碟子。香脆的花生、核桃、松子，这些都是她往日爱吃的小零嘴。

　　杏儿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服从的本能占了上风，乖乖地将碟子摆在塔前的案几上，一颗一个地轮换着花样喂到颜渔嘴边，不无担忧地抱怨道：“夫人你也真是的，要吃便吃，做这些怪样子干什么。”说罢，她才喂了一遍就住了手，待颜渔再要，她只回，“夫人还是少吃点吧，省得等下又哼哼肚子疼。”

　　“去，趁着有力气，我偏要多吃几颗。”久违的零食竟让她提起了精神，颜渔固执地说道。在杏儿忧虑的眼神中，颜渔细细地咀嚼着磨碎了的松子肉，吃得津津有味，一脸享受。明明味道是如此地香甜，可是她嚼着嚼着，却开始作呕。

　　杏儿着急地替她拍背，用盒子接了秽物，又去倒了一盏茶过来，脸上的神情摆明了一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指责。

　　也许是病得久了就会生出一些古怪脾气，颜渔竟然有点生气，要是换成从前的几个丫头，恐怕一开始就不会把吃食递给她吧！颜渔望着眼前忙碌的绿衣人儿，忽然人影仿佛模糊起来，似是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也是一圈丫鬟围着她前前后后地忙碌。

　　“添一炉香吧。”颜渔笼着双手，轻阖双目，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回味松子的美味。

　　青烟缭绕，重瓣的紫金莲花炉在烟气的掩映下，上面的莲花大放光彩，竟似活了过来。烟气袅袅，翻滚出一室的神秘，随后又如同游魂般漂移不定，晃荡着消散在空中，连一丝香味都吝于存留。只有那只香炉证明它曾在世上停留。

　　“哎哟！”六岁的颜渔抬起自己的小胳膊，轻揉被撞红的脑门。睡了那么久的架子床，猛然换成带隔扇的，她还真不习惯，动辄就会磕碰到。
　　可是，当年刚出嫁时，她对那个架子床也是百般地不适应。习惯与不习惯的距离，往往就在时间。

　　失落地跌回床上，颜渔怔怔地望着床顶的帐子出神。

　　作为大名鼎鼎的芒山五家之一颜家三房的嫡次女，上辈子她机缘巧合地嫁进了同样声名赫赫的雷府。雷家是大周国将门里的中流砥柱，有着特殊的地位。她的丈夫虽然出身旁支，但也争气地凭着军功自己挣出了一份前途。

　　可是不是有句诗是这么讲的，“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的心总共就这么大，装了一多半的功业前程，剩下的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她后来一水儿就是守活寡的节奏。

　　不过前头年轻时，她生过一个儿子。只可惜，不亲。这跟雷家的家训很有关系。按照他家的规矩，男丁长到一定的年岁就由族里的长辈统一管教，更有甚者，还会放到战场上历练。毋庸怀疑，这就是铁血的以军法治家。

　　雷家的男人好打发，雷家的女人特别难缠。反正她有半辈子是搭在应付婆婆和里里外外的女眷上头的。及至后来，颜家没了，终于用不着她伺候了，她却病得奄奄一息，死得太快连只冰糖肘子都没吃上。

　　不行！颜渔激动地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好不容易重来一回，什么劳什子的相夫教子，劳什子的雷家和雷锦岳，去他大爷的。这辈子她就要赖在家里，睡觉睡到自然醒，冰糖肘子吃到吐，没事儿就打个坐修个炼什么的，把身子骨练得壮壮实实的，狠狠地活够一百岁，到老了还能啃肘子！

　　啧，说起冰糖肘子，家里的厨娘做出来的味道才叫一绝，一别经年她真是想得慌。颜渔不由得咽下口水，没办法，死过一回的人总是特别容易饿。

　　“冰、冰糖肘子……”当颜渔睁开眼睛，发现上天眷顾，自己胃口大开牙口倍儿棒，惊喜太大导致她当场楞在原地。

　　“看我们姑娘可怜见的，年纪小还不懂得，女孩子家家的脸面到底有多重要，哎——”乳娘钱氏是个白胖的妇人。她望着只晓得呆呆傻笑的颜渔，怜悯而温柔，话语里带了哭腔，末了还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都说姑娘年纪小，说不定能长好呢。幸亏夫人已经回来了，大夫也看过开了药，总归有办法的。”喜儿开口安慰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颜渔正捏着鼻子喝苦药，就看见屋前呼啦啦地就来了一行人，自个儿的亲娘骆氏正在当中风风火火地踩着步子往屋里走来。她身后跟着的，眼角弯弯看着很慈和的是曹妈妈，总是低眉顺目很安静站着的是董妈妈。

　　重逢的场面太突然，颜渔的心里还没热乎上呢，骆氏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眼泪汪汪的。与想象中相拥而泣的场面不同，骆氏掰着她的脸上下左右地瞧了一会儿，随即一手指戳在颜渔的脑门上：“都这时候了还傻乐傻乐地，怎么不赶紧照照镜子瞧瞧你自个儿！”

　　骆氏的手指在颜渔的脑门上一点一点地戳，发髻上的那支嵌了红宝石的金镶玉簪子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晃。颜渔被她数落得头晕。不过她脸上的傻笑反而越发地止不住，阔别了几十年，能再次见到骆氏这么精神的样子，真好！

　　眼角还没有起皱纹，头发乌黑，一双凤眼配着高挑的身段怎么看怎么精神，嘿，不愧是自己的亲娘，长得就是漂亮。颜渔摸着额头，满心欢喜,挑一颗最大的蜜枣放进嘴里，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完全盖过了苦药味。

　　骆氏不知她的心思，只当是小女儿天生缺心眼，放在其他小姑娘身上天塌地陷的大事儿，她倒浑然不知愁，乐得一身轻松，连累身旁的人干着急。巴掌大的小脸上，右脸颊好大的一道血痕，已经结了痂，使小小年纪的颜渔增添几分可怖。骆氏看着眼疼，想着心酸，数落的声音就更响亮一些，戳颜渔额头的手指更用力一点，还连带着把满屋子的人都迁怒上了。

　　“怎么大呼小叫地！”一声呵斥从男人的口中发出，原来屋里又多了一人，正是颜渔的亲爹，颜家三爷颜致吉。

　　颜府里的男主人不多，颜家其它枝枝叶叶略去不提，正经传下来的就是颜老太爷这一支。说起来他老人家也是个奇人，怕耽搁自己的修行拖到二十开外才成亲。这一年娶妻纳妾好不热闹，刷刷刷地家里连出了三个大肚子，瞬间完成了生子大业。

　　其中，老大颜致安是凌姨娘所出，老二颜致贞是老太太所出，老三颜致吉则是殷姨娘所生。这里面还有一段公案，当初按道理说老太太肚子里的应该是嫡长子，谁知道结果凌太姨娘早产，孩子先出来成了庶长子。好端端的嫡长就这么飞了老太太当然不甘心，可是颜老太爷发话说，这就是机缘。啧，可不是嘛，多机缘的事，人家儿子都生出来了，总不能再给人摁回去，老太太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忍着。

　　知道颜渔受伤，颜致吉本着一片慈父心肠跑来看小女儿，刚抬腿进门就看见骆氏在房里训人。哪有这样折腾孩子的，他一边出声阻止，一边转眼看清了颜渔脸上的大疤痕，顿时怒了。想他风流倜傥，名声在外，生的孩子个个继承了他的优点相貌周正，至少在外表上都不输人，排排站了光看着也赏心悦目，颇有成就感。这猛地一下，原本白嫩的闺女就没了，瞧瞧现在这小脸，要多惨烈有多惨烈，看久了还有点渗人。

　　听说是几个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弄伤的，自家的孩子玩闹，磕磕碰碰总是有的，可是会弄到这个地步，就是骆氏的不是了。这院里内宅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打理了这么久，两日不在就出事，可见有多不牢靠。

　　这么想着，颜致吉成功地找到了迁怒的对象。却不想旁边还有个更怒的。

　　嫁进来这么多年，好容易回娘家一趟，结果到家就被告知女儿出事了，弄得她火急火燎地，还不都是那起不省心的瞅着她不在就祸害她的闺女。糟心的事情是一波接一波，更别提这男人趁机搞事，招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就往屋里拖，他还有脸当着女儿的面指责自己！

　　只见骆氏转过来瞪着他，脸气得发白，手气得发抖，一双眼睛直气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