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天地无终极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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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风一直不能明白那种誓死不顾的狂热与信念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他生为魔身，性子温淡却不似此境，按部就班如一个魔般活着，后被魔尊选中跃居众魔之上掌着这半界事务，他这半生毫无波澜，没有丝毫起伏，纵此般长生环顾四周也不过孑然一身，看过这魔域的天地，也与百千年前所见并无任何两样。
但会欣羡于一个凡人，却是溪风在未曾见到素心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你心中没有任何执着，可是，”素心说，“并不是你甘于平静，而是你不曾遇见。”
一语成谶。很久以后，这天上地下神魔之境再不寻溪风的身影时，素心便会忆起这时与溪风闲聊时所瞥见，那温柔明亮带着笑意的眸子微微闪烁，似乎在好奇未来会是什么叫他动容，那眸底深处连他自己都不能寻到的地方，素心恍会看到一攒迎风便会掀起熊熊巨焰的火苗。
素心守着一株妖花开。
她的散步范围已经不局限在魔宫了，原本就没有存在感，有时候溪风从繁杂的事物中拔出脑袋，才蓦地发现又好一些时候没见着她了，问起门口魔卫，只道也有数日不见她人影。溪风就越发头疼，继遍寻魔尊回宫之后，难道还要多搭个剑修？魔尊好歹活动已经固定在神魔之井，天知道素心会跑去哪！
幸亏素心靠谱点——她是会自己回来的。
有一回溪风望见素心时，她蹲在一座偏殿的台阶前挖坑。
“血蒲，”好奇的溪风一眼就认出那几粒随意丢在地上的干瘪种子，“埋在土里是没用的，这玩意儿要用血才能生。”
他温和道：“这妖花挺有意思。没有攻击性，相当脆弱，魔界唤它‘初生花’，亦即仿若初生赤子，染什么色便开什么花，你拿血一浇它就能长，这玩意会吸收你血中某种东西，开出的花便依其颜色。”
素心走偏了路竟逢到这样一株妖花，是长在尸骨上的，花开如橙光一样耀眼夺目。那光色柔和如破出黎明的第一缕晨曦，温暖似化开寒冬的第一道春风，魔域极难得能见着这样明亮灼眼的色泽，虽长在森森白骨之上，却无任何可怖，美得浑然天成。
她望着发了好久的呆，想也不想飞出一剑想将花与尸骨分离、将花迁回去，熟料外力一击，那妖花便在瞬间化为飞灰，连散落的尸骨也一并烟消云散，又怔了半天，才在原地看到那几粒种子。
拾了就回，找了个顺眼的地方打算种，听到溪风的话。
素心并指就在掌心一划，血流而落，沾染到花种的刹那就见到那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萌发，扎根入地伸展出藤蔓，转瞬便出落成一株小小的植栽。
“可以了，它会自己长。”溪风说，“你血中有多少力量，它就长怎么大，然后等着它开花即可。”
“什么时候会开花？”素心问。
“不知道，到它觉得该开花就开了罢。”
素心一眨不眨盯着那株矮小植物。新长成的血蒲确实是小。她的力量源自于心魂，自然在血液中没有体现。以人之血能催生妖花，已然是不易。
当时见着那花中那橙光，便连心魂都恍惚被触动，温暖的光色射出记忆青灰色广袤空无之地，叫胸膛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都因其而震颤不已。陌生的知觉太过感念，于是拾回种子，她还想再看一眼那橙花。
或许再一次见到，她就能知道，那莫名其妙的感念是来自于何处。
“你的花是什么颜色？”素心忽然问。
溪风愣了愣，笑起来，他还真玩儿过：“青的，风青色。”
……确实与他很贴切。
素心候着她的花开。
溪风也习惯她十天半个月得蹲在那里连动都不动了。
再日刚放下一沓案卷，看到她慢慢走进来，一怔，忽又明白过来：“花开了？”
素心点点头。
“什么颜色？”溪风问。
“白的。”她还有些茫然。
原想见到的橙花到底是没开。那一株小小的花树绽放的花娇嫩而安谧，是冰一般的白，仿佛水晶凝成，剔透得有些过分。她只呆呆望了一会儿，便就落下泪。
过往一幕幕，忘却的，不曾忘却的，重回心间。
师父说：‘我求你。’
师娘说：‘情深不寿。’
大师兄说：‘这次我真的走了。’
……
那些字眼一个一个得拼凑成话，灌入她脑海，漂浮在幽晦的北邙，游走在青涩的西仙源，最后沉默在崩溃的林屋山。而她突然明白，她的剑由心所立，而心，是承载了所有记忆、执念、悔恨，甚至是情恋的心，她曾以为消失不见的，其实只是藏进了更深处，被那无穷的孤独所掩盖，却从没有离开。
她是这柄剑，可这柄剑还是个人。
“很美的白花。”素心说。
溪风几乎是惊愕得望着她，这个一直苍白、静默、寂郁、压抑的剑修竟然在笑。她的表情不再是冷漠沉静仿佛雕塑般的，眼神也没有茫茫的空洞与麻木，那笑浸润在她的眼角眉梢，在唇边微微翘起的弧度上萦回，轻松，随意，愉悦，从容。
这不再是一副定格在时间中死气沉沉毫无生命的画，而是最明亮最鲜活——鲜明于这魔域的光辉。
“剑……成了？”溪风屏息小心翼翼道。
“不知道。”素心说。
“为什么！”溪风再持稳现在都想跳起来。
素心微微一笑：“因为我还想多活些时候。”
命运真是奇妙啊。在她执着于她的剑时，有太多的牵系拖住了她的脚步，她以剑与生命为代价与过去埋葬时，那些记忆却又成了剑再塑时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
直至今日，这剑再也不缺少东西。即使她并未尝试，她也心知它圆满得没有任何漏洞。
人身的她才能释放这把剑至强之力，所以她亲手绝了成仙之脉，但人身又再脆弱不过，一次最强大的释放便能耗尽她的生机，所以，若有一天这心剑尽出，便注定要以她为人的生命作为祭奠。
溪风明白。他望着她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他不曾亲眼见识过这剑修仗剑杀灭一个仙门的身姿，但也恍然已遇见另一种叫世间震颤叫天地都颤抖的风采，即使……那将会是绝唱。
“走，”溪风把笔一掷站起来，“去瞧瞧你的白花。”
并肩向前，还未走到，一眼瞧见不对，远远的就停下脚步。一人一魔默默对视了一眼。
那台阶前立着一道血色的魔影。
暗金薄甲，血色披风，张扬的散乱的红发，额上两只魔角尖锐得顶向天。
他未动，素心与溪风也就未动。
久违的魔尊盯着那些冰白色的花，似乎在费解什么，久久不曾动弹。然后他的视线搁在脚边还散落的另几个种子。干瘪，渺小。
盯了许久，在远观者目瞪口呆之中，伸出掌，一滴血渗透暗色的手套，便从指尖落了下去。
一粒染血的种子立刻就变幻出身姿，长成一蓬比另一株高大数倍几乎窜成等身高的植栽，又等了一会儿，一声冷哼带着隐约的怒意与撕裂空间般的毁灭力道从魔尊口中蹦出。
血蒲颤颤巍巍得伸展开枝桠，迸出花苞，慢悠悠顶开包裹住花瓣的薄膜。
是红花。暗红色近墨的红花。
他盯着那红花，许久之后视线又移到白花上，不知道比较出了什么，又是一声冷哼迸出，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一人一魔又过了会儿才敢走近。
素心说：“他这是在做什么？”
溪风沉默片刻：“你看到了？种花。”
素心想了想：“他不在神魔之井，有什么闲情逸致跑来看我的花？这么偏僻。”
她俩都知道，只要魔尊有心，这魔宫任何角落都逃脱不了他试听，但以他性子，这番举动就颇为叫人费解了。
溪风真想不回答，但最后他盯着魔尊魔血生成的妖花，喃喃道：“这是种伴着魔界开辟便生长着的妖花，传说，血蒲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窥见‘初生之心’，如此弱小却能长存魔界，便是因此独特罢。”
素心问：“魔也有心？”
“……”溪风说，“当然有。”
素心又问：“魔尊也有？”
溪风把脑袋抬起来看她，发现她正定定望着那株高大的暗红的妖花，那红太过浓烈，落在花色中只觉得碰一碰就恐会流出滚烫的岩浆，放肆的毫不掩饰的张扬，压迫的无所拘束的宣泄，就如魔尊本尊予周遭的感觉一般。
“有吧……无谁能窥见。”
素心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他跟你缺失同样的东西。只是你拥有得太少，自己没有意识，而他拥有得太多，却根本不需要。”
溪风没懂，但他听过类似的话语了，他想，有一天他遇见了，就能明白了。
“魔尊窝在魔宫做什么？”素心问。
溪风无奈道：“新仙界将成，那是天地间开辟的一个新的界域，新生之地可劲儿折腾应也无事，主上嫌神魔之井时空交错束手束脚，与那神将约好新仙界成之日再战。”
又道：“少惹他，没架打浑身不舒服。”
素心只是笑着摇摇头。
溪风看着她，只觉得如此神奇。她的身上，与这个世界或者说与人间那片天地相连接的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尽数断绝，她站在这里，自成一境，无所牵系，没有羁绊，那种逍遥与从容是来自于比骨血更深层的来自于魂魄层面的感觉。在某些瞬间，溪风感应到她身上的气息，总觉得这副脆弱的人类之躯毫无破绽，强大到无法战胜。
一切如常，直至新仙界成。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天地无终极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