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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天地无终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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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斗篷是灰影兽的皮毛制成,能收敛修为隔绝所有气息,魔域多年不曾有人类的足迹了,你要去底下的魔城,还是裹上的好……好歹低调点。”
溪风把斗篷递给她穿上,又不放心得拿出特地叫大巫炼制的配饰,叫她里外戴了些,兜帽放下,如层灰雾将她紧裹,那股融入至骨髓的剑修独有的清奇之息被掩去,淡淡的魔气环绕着周身,在光滑细腻的织物上游走片刻便隐没于虚无,乍眼看去倒也像是寻常的魔般平凡无奇。
“我一直很低调。”素心说。
溪风定了定神,哑口无言。她确实很少惹事,但事惹上她怎么算?最先开始找她麻烦的是魔尊,好不容易魔尊对她视若无睹了,这宫殿里整日无所事事于是蠢蠢欲动的魔属又寻上来,让所有魔都诧异的是,原以为这女人很快就会连渣滓都不剩,没想到这个脆弱的凡人照样活得好好的,反倒是找她麻烦的,对寻上去的事讳莫如深谁都不肯讲。
溪风没亲眼见识过她怎么收拾那些家伙的。但他确实对此很好奇。
“没事早点回来。”溪风叹口气,魔尊又溜得没影他得回去代为处理公务,“遇到危险捏碎那颗坠子,里面有个小传送阵,阵点就落在魔宫。”
素心冲他摆摆手,转身走下魔宫的台阶。
溪风当然不放心她。任他怎么看,眼前这个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纵然给旁者的感官似剑修如前,然而一个失了本命剑绝了剑者意志的人,怕也只剩下这虚张声势毫无实质的表相。但是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顺她的意放她出去转转。
溪风看不透她。从一开始就看不透这个女人。连魔尊都无法看透的人,他也无能为力——溪风想,自识得她,他对于凡人对于剑修的认知已一破再破,想来,不管她做出什么不管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再惊讶了。
素心笼着袖子静静走在街上。兜帽遮了大半的脸,只露出个苍白纤细的下巴,但她原本就不需要亲眼看,剑心通窍世间一切无所遁形,哪怕她闭着眼睛,所遇一切都脱不出灵视。
其实魔域与人间也无多少差别。不过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换做了魔而已。猩红幡子迎风招展,摆满地摊热闹繁华的交易区,魔界没有统一的货币,大多数买卖之间崇尚的是以物易物,除此使用的就是一种蓝绿颜色的晶石,但也不是所有魔都需要这种石头,低等的魔种是无法承受晶石中力量的,所以他们更倾向于交换自己能用上的灵草灵兽。
素心走过熙熙攘攘的武斗台,围观的有太多魔,甚至有一些与她擦肩而过。她那丹田里不曾藏有一丝灵气,斗篷又将气息敛到极致,大多数魔都不会将视线投注到这样一股如雾气般毫无存在感的身影上,但也有极少魔注意到她。
低等魔种只一眼就匆忙将视线移开,魔界等级森严,尊卑更是从骨子里刻下的,灰影兽毛皮哪怕是在魔域都是种极为难求的奢侈品,能用得起这样一张斗篷的,必定是高等魔种。
而等阶高的,那眼神就是趣味了。形态如此纤美,应是女魔没差,高等魔种里除了魅魔一族,其余女魔用数的就数得出来。这是哪一位?
素心还没走出武斗台的地域,就有魔出手了。
那道鲜红的血影如闪电般窜射过来的之前——或者说在它纵身起跳的瞬间,她便已有了动作,几不可闻的偏头,一只手就那么抬了起来——简直就像是那血影直直撞入她手一般,明明是电光火石的突袭,看上去却像是风平浪静的逗弄。
自灰袍中探出的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掌,已经紧紧扣住了一只似鼠似貂的物种。
通身被软毛的小东西,鲜红似血的色泽,剧烈挣动发现根本脱不开这只看似娇软的手,抬头便森然露出满嘴的獠牙,低吼着向她示威,那嘴巴张开的弧度几乎超过它脑袋的大小,方才软萌的外表瞬间破成了狰狞。
素心抓着这魔兽,盯住看了一会,抬头往它来的方向微微侧眸。
只来得及看一眼疑似此物主人的魔,又一道厉风自上而下扫过来似要掀开她的兜帽,素心脑袋一偏就闪过了,紧接着是周身过路的魔毫无预料得向她伸出了手——为兜帽藏住的那双眼淡淡一瞥,那身材高大长相彪悍的魔惊讶得发出了一声低咦,被气浪震得发颤的手无力张了张,本能得后退了一步,待得他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时,黝黑的脸都涨出了点红。
显然有很多魔认得他是谁,魔本就是天地间肉身最强悍的种族,眼见着这看不明白的交手竟叫他都被逼得后退,这下都有些震惊了。
素心松手任由那小东西窜回它主人处,负手在原地站了会,忽然身形一纵,径直跃入右前侧飘着猩红幡子的酒馆二楼。
众魔眼睛一花,便见着她已在窗口位置最好之处的桌子边落座。
而她对面,原先独自占着这桌子的,竟也是个披着灰影斗篷的魔!那些围观的视线,当即就全掠开了。
素心顶着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抬起头,发现这地方的视野果然不错,抬头就能将整个武斗台都收纳入目。对面的魔气势冰冷,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好歹是没直接出手把她拍墙里了。
素心想了想,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只手,并指在虚空中略略一划。她只这么个动作,轻描淡写得仿佛游戏一般,但那虚无的空气之间,已经隐有剑光泛过,一丝力量的气息都没有泛出,可万千剑势已凝聚于那一点,神识一触即分,仍能窥见还未成形的的万剑鸣啸。
果不其然,对面那魔的视线在略微的停顿之后,骤然就炽热很多。
让脖子凉飕飕的冰寒眼神没有了,素心得以安然坐着。
做店小二的魔点头哈腰过来:“大人,您要喝什么酒?”
素心斗篷下的眼睛张开,道:“我不喝酒。”
细柔清和的女声叫周围的魔都忍不住侧目一瞬,在无意触及到她对面的身影时,又飞快挪开。
魔尊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指尖扣起从身前的酒壶中挑出一个甩给了她。
素心愣了愣,奇怪得盯着那酒壶许久,又抬眼看看对面的魔,好半天之后才拿起来试探得抿了一口……味道不错。
店小二早已极有眼色得给对面桌上又添上壶一模一样的。
素心当然会喝酒,但不常喝,更不会叫自己喝醉。少时北邙山的生活贫瘠枯燥,年长后定居西仙源,修心也修剑,看世事太过通透除了历练那段时光便再未下山,餐风饮露,算是辟谷已久。当眼睛能看见的事物只剩下这一把剑的时候,什么都没了颜色,师娘说她跟她师父一样,都是一柄温柔又残酷的剑,师父说她跟她师娘一样,都有一颗石头般冰冷无情的心。当年大师兄闲暇喜欢酿些酒,三师兄又嗜酒,大师兄殒身天劫、三师兄疯了之后,西仙源便再无一滴酒。
现在素心喝一口酒,恍然都觉得过去遥远得跟隔了一场轮回似的。
一人一魔毫无交流,却极有默契得喝酒旁观武斗场上的比试。素心是无所谓,本来就是随意出来转转,看什么不是看。她也知道对面那魔是实在无聊。
斗篷是溪风给的,彼此的款式用料都类似,是以素心一看,就知道这魔的身份。魔界最骄傲尊贵的王者,真身走在外面哪能不引起围观,素心拿这斗篷是藏去自己人身的麻烦,魔尊则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强大。这魔城中的魔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魔性张狂,看不顺眼便打,打过几次被打怕了,亲眼见识口耳相传自然知道这魔不好惹。
魔尊无聊了就跑出来喝喝酒找点乐子。能舒络舒络筋骨自然最好,就算不动手也好过在魔殿里傻坐,无怪乎溪风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作为一个极有责任的手下,摊上这么位任性肆意我行我素的主上,也只能无奈叹息了。
看到一半魔尊自顾自消失了,素心抬头望了眼,没理会。
此间众魔不知她身份,也不敢随意再过来动作,也叫她落得个清净。
某个瞬间忽然见东方魔气大作。酒馆内先是哗然,然后立马沸腾。哗啦啦一群魔窜出去就跳上了屋顶,齐齐往东边魔殿坐落的方向张望。
素心坐在那里没动,隐约也听得一些谈论。
“是魅魔吗?是魅魔?”
“……又开始了!”
“前段时间就放出话来了啊——那一位!”
“不是刚成年么,直接上受得住么?”
“……有幻妖血统,魅魔就打算趁着这个一雪耻辱了呢……”
素心听了半天,从脖子上取下那枚坠子,毫不犹豫捏碎,空间波动席卷过来,身形瞬间消失。
发现自己被传送到的位置,她缓慢眨了眨眼,拉下兜帽从屋中出来,走下台阶往魔气愈烈的地域走去。要紧位置站岗如石的魔卫还在,但其余全部魔属,几乎全聚集在了魔宫前门的中庭。看到她走过来,窃窃私语的魔属有那么片刻的安静,紧接着更为热烈的交谈碎语就响起。
只有溪风边上的空着的。素心刚走过去就为溪风拉到身边。
“怎么了?”素心看了眼众魔包围的空地中傲然挺立的身影,又看看对面一群紧紧关注着战况的女魔。
“不愧是号称千魔炼就的魔种,”溪风无奈指指魔尊对面的女魔,“交手就被拉到幻境中了。”
“……魅魔?”
“呃你知道?”溪风道,“千年一次交战已经是惯例了,只有魅魔的邀战主上无法拒绝。”
所以魔尊一接到消息,不管身在哪都得赶回来。
魅魔能跟所有的魔种结合,是魔界最伟大的孕育者,因此对上魅魔,所有魔都得想想下狠手是不是值得。只是魅魔在魔界的地位如此特殊,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历任魔界的尊上从来都不是魅魔一族所诞。
魅魔将此视为耻辱,老想着要翻盘。美貌最顶尖的女魔很少不出生魅魔族,所以她们还真有得手的,就是没能成功孕育而已。但现任魔尊重楼显然就是个例外。几万年来,就没见他在女色上有什么偏向,连男色上也没有!冷酷无情到这个地步简直少有,似乎除了武学便再无能在他眼里留下痕迹的,离约战不足百年,魅魔族卯足了劲打算雪耻,没想到竟听说魔尊亲自从人间带来一个女人,而且很是看重,这下方寸大乱,不得已将约战提前。
素心又看了眼场中,她对意识层面的比斗很有兴趣,但这种比斗以没有任何外人能介入的幻境来展现,又感觉索然无味,“我先走了。”抛下一句就想先离开。
没想到她这想离开的意图才表现出来,身后就是一阵骚动。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只见那群被魔属指点着谈论得兴奋的魅魔群中出来一只女魔,冲着她直接过来,看上去颇为气势汹汹。
溪风犹豫了好久还是默默退后几步。
“那个……人!”女魔想半天没想到合适称呼,直接豪爽抛开,扬起下巴叫嚣道,“你到底有什么手段,使出来看看啊!”
魅魔当然觉得不爽。多年来整个魔宫就没有一只雌性生物能成功进驻,她们努力了几万年都没成功的事,这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听说她是魔尊亲自带回来的——主动带回来的!怎么可能痛快?魅魔虽为女性,却不谙勾心斗角的算计,觉得不顺眼便直接上前来挑衅了,大不了打一场。
沉默。
女魔顶着这种无声的回视,只觉得好像被蔑视般,瞬间恼羞成怒:“来战!输了就给我滚回人界!”
素心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左眼写着有热闹看右眼写着快打快打的众魔,想走,又觉得这事不了以后别想太平,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
三界五行之间,依赖于工具才能通彻天地的只有人。魔炼体,妖塑术,神修魂,生来便具有修炼神通,只有人间修士,有灵根有术法有法器才能修炼。神魔妖鬼当然也能用法器,但不像修士那般看重,所以普天下最纯粹的剑修,只会出自人族。
魔太过于高傲,从来不屑于渺小脆弱的凡人,但今日,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剑修。
天地之间,只有那一柄剑!
众目睽睽之下,自那手指展开的弧度,好像探出一柄锋利的剑。就是那么苍白纤细好似碰一碰都会化掉的手指,尖锐到看一眼都恐戳疼了眼睛!
一股清气冲天而起,转瞬风云激荡,石走沙散,魔界沉暗的天宇也像是被催乱一般轰然散开了魔气郁积的云层,空明一声剑啸,近乎真空的地域中剑气卷席冷冽无情。
众魔都恍然见到一柄真正的剑,这剑由不屈的意志凝结而成,巨大而锐利,笔直刺入云霄。它是沉默,是剑境亘古坚定如一不曾变更也不需言道的法则,是孤傲,是舍身奉剑不竭向前亦从不回头的执着,曾被折断的毁灭不曾叫它损了丝毫气魄,在那光寒九州的剑意中,更炼造出力拔千钧一往无前的问天之势。
连天地都震颤了。
——可她,只不过抬起了一只手而已。
那柄无形之剑悬于魔殿之上,众魔为气势所撼,鸦雀无声。素心扯下身上的斗篷,收回手,转过身平静走开。
却就是在她即将踏上殿门台阶的刹那,一只手猛然向天想要握住那柄剑。
冲天的魔气盖不住那道张狂傲然的身影。魔尊眼中攒着两簇燃烧的烈焰,狂热的战意冲向虚空,那诸事不爽老是挂满索然无聊的脸竟然在笑,邪肆到极点的笑,惊心动魄极具冲击力。
他一手握去,那柄幻影的剑便直直从天而降!
剑势未落入他手,而是在落下的瞬间,幻形化为万剑——每一柄剑都带着万钧之势,轰然落下——场中高大的魔影不偏不避,狂笑着欣然接下这一击。
两者相触的瞬间连魔域的地面都颤了颤。万古魔晶的地面裂开,萦绕魔宫不散的魔气都有那么一段时间稀薄到无法凝聚。离得近的魔都被那气浪与剑意砸得头晕眼花,吐血向后飞出。
待得一切平息之后,狂笑渐止,众魔视野中心那道身影悠然把玩着掌心一把正在不断消逝的小剑,越看眼睛越亮,越探究战意越浓。
那血色长发肆意飘散,脸上有几道血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连暗金薄甲上都出现了永久的划痕,可见那一剑之强大。
众魔心都一寒。此刻无人注意另一端在魔尊破出幻境之时已然七窍流血昏迷过去的魅魔,齐齐将视线投注到殿门之前安然沉谧风轻云淡的人类剑修,下一刻又挪开视线,不敢直视。
魔尊自虚空抓下的剑终于完全消失,他仰起头,战意灼灼盯着他从人间带回的剑修。
“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