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金玉良源

13、第十三回 问丹心 英雄令现生死随

　　令狐楚有诗云：
　　弓背霞明剑照霜，
　　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下河湟地，
　　不拟回头望故乡。
　　千里月明，此刻烈马捐躯，饿狼四顾，唯以肉身为盾，奋勇杀敌。
　　蓦然间，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烈风长空？烈风堂？哼，葬身如此月色之中，也不负你等忠义虚名！”声音男女难辨，攸忽南北，令人难以辨别其方位。这一声音响起后，众人身后的数十个黑衣杀手迅疾动作，将场中团团围困，朴刀横直，静待指令。
　　这时，十数个火把陆续亮起，官道之中，顿时明亮许多。只见在陷马坑后，举起火把的，竟是十数个垂髫之龄的俊俏童子，其中有男有女，各个长相皆是玉雪可爱，但细细看去，其上皱纹丛生，表情呆滞，眼神阴邪，火光掩映之下，竟是如鬼魅一般。
　　当中有一身高如十岁孩童的侏儒，五短身子，却套上一身小尺寸的暗红织锦洒金右衽文士服，头上戴一文士方巾，负手月下，冷眼看着这被包围的十数汉子，目光阴毒，竟似看着一堆死肉一般。
　　臂缚红巾的十数绿衣壮汉无人言语，眼光只直视为首的绿衣汉子，待他号令，但这汉子却是眼神闪动，沉吟不语。而他身旁，正是此前被他奋身救下的那蓝衣汉子，只见他标枪般站立，如同从未受伤一般，肃容朗声说道：“我乃南直隶万全都司都指挥使许子敬大人座下千户薛广元是也，奉许大人之命，护送为江南数万灾民筹措的义款。事关数万灾民死生，凡有阻挡，即视同谋逆，抄家灭族，定无可赦！”
　　却原来，时值万历元年，南直隶下辖的江苏常州府，徐州府，镇江府水决，浙江下辖的嘉兴府，绍兴府，严州府，金华府也有属地溃堤，“漫为巨浸，水漂民居，人多溺死”，且庄稼大多因之绝收。被灾地区，道殣相望，质妻鬻子，甚至易子而食，民生之艰难，惨不忍睹。虽则官府也有漕米改折，截留漕粮，煮粥赈饥，转运米粮等举措，但仍是供给不足。眼见大灾之后，必是大疫，若无后续食物药材供给灾区，则不难想见，江南生民涂炭，实不远矣。
　　京城一位善心巨富闻听如此人间惨祸，竟暗中派人联络南直隶布政使司汪同远，表示愿意捐赠白银万两，用于江南灾民赈济。只是这位巨富一不为名，二不图利，且为免却日后麻烦，意欲暗中折换九省通兑银票，交由汪同远调配。而汪同远与许子敬商议之后，明知此事不合规制，实冒不小干系，但为江南生民计，仍是派出其旗下千户薛广元前往京城，欲私下取回这万两白银银票，再加以道理。这薛广元，也是条义烈汉子，奉得上司所命，当即连同胞弟薛广汉星夜前往京城，取得银票后，再与富商所派出的随扈谢巨宣，陈大牛兼程返回南京。
　　至于其余十数位绿衣汉子，却正是烈风堂所派遣的高手，为首的汉子是烈风堂宣振坛坛主，名唤冯心勇，因着刀法高深，人送绰号“一刀封江”。前述京城富商与烈风堂中二爷有所往来，故而知悉此事后，即便这位仁善富商不请，烈风堂也是会暗中派出高手，一路跟随护送薛广元等人一行。冯心勇等人正是受命而来。
　　原本那位京中巨富为免消息走漏，还故设疑兵，分配四路人马，取道不同路途前往南京，却不料薛广元等人还是在沧州府外遭此劫数。
　　薛广元身为行伍中人，此时还不知这侏儒厉害，故而出言试探兼且言明利害，却不知这位是武林中有名的煞星，煞星里有名的魔头。
　　果然，那魔头闻听薛广元话语，冷笑一声，说道：“好大的口气，却不知我将你炼成血玉神童之后，你的口齿还有无这般伶俐！”
　　此言一出，登时坐实冯心勇等人猜想，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寒意丝丝从足底泛起，直奔头顶而去。
　　这侏儒正是自号离情公子的一代魔头李正行。他本是松江府一介寻常农夫之子，家境贫寒，且生而为侏儒，父母不喜，故五岁即被父母卖给其师傅“血雨天妖”廖栋。廖栋欣喜他天资聪颖，却最爱其天性凉薄，残忍嗜血，觉得足以承袭其狠毒阴劣的衣钵，故而将一身邪门功夫尽授予他。却不料李正行出师之后，竟是第一个杀了廖栋祭旗，还专程赶回家乡，将其生身父母杀害。其后所为，更是令人发指，与所谓正行的名字搭不上半点干系。
　　李正行身旁的十数个男女侍童，正是他适才所说的血玉神童。这妖人将俊俏的成年男女捉来之后，以阴毒法门配合苦恶酷厉药材，将其身子缩小一半有余，并且沾沾自喜，认为这般才与他相衬。只是这血玉神童身材可以缩小，皮肤则是无法绷紧，故而均是皱纹满脸。而且谓之神童，实为傀儡，心智全无，一切任由李正行差遣，唯一的好处是，其周身肌肤韧如牛皮，功力高邪，是为李正行的自命得意之作。
　　一个血玉神童已抵得数位武林高手，所有一十三个血玉神童今夜均已至此，足可见李正行居心之险，之毒。
　　恶敌，强敌，死敌。
　　冯心勇身形僵直，心中巨震。他死死捏着拳头，指甲已经深陷肉中，血流而不自知。辜负了二爷的重托，此身一死不足惜，可是银票怎么办，这身处绝境的万千江南灾民怎么办？眼前仿佛看到饿殍遍地的人间地狱，冯心勇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李正行看去，终于，咬紧牙关,嘶声说道：“我欲请出中州英雄令，各位兄弟，若今夜无法幸免，务必誓死保护薛千户突出重围，送出银票。”，旁边汉子大声应是。随即冯心勇迅速探手入怀，取出一只通体漆黑的圆筒，身旁诸位兄弟看到圆筒，面巾下，满面肃容，立时分散开来，护在冯心勇四周。
　　引信点燃，之后“嘭”的一响，火药直升上十数丈高空，“砰”的一声巨响，焰火在空中巨量散开，足足映红了官道上半个夜空，数里之外，肉眼可见。
　　片刻之后，空中红光仍未散尽，又是“嘭嘭嘭”的连发三响，三发金色的焰火升上更高空中，“砰砰砰”三声巨响后，夜空之中，红底金光四射，互相衬映，眩目无比，经久不息。
　　整个过程当中，离情公子却是满脸残酷笑意，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但是稍过一阵，数里之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先后升起同样的四响四发金红焰火，只是方向均是分别直指此地。再过得片刻，更远处再次升腾起一模一样的焰火。
　　金红色焰火如是一段段传递出去，李正行敛去笑意，阴冷说道：“好！我且等上一时三刻，看谁敢前来管我的事”语毕一甩袍袖，做出翩翩书生意态，语气可怖，其模样却甚为可笑。薛广元等人不明所以，烈风堂众人则是面色凝重，沉默不语，静待敌方发难。
　　烈风堂有中州英雄令三等，九等令最为急迫，六等令次之，三等令最末。虽有如此区隔，但所有中州英雄令均是只可在最为紧急情形下使用，只是坛主之上可以调用三等令，掌旗令主可调用六等令，九等令只归三位堂主持有调遣。只因英雄令一出，散布四方，隐没身份的烈风堂弟子必须排除万难，尽速赶到，因此向不轻出。
　　三等英雄令到，方圆10里内弟子必须一个时辰内赶到救急，越近的弟子应越快赶到，且须按堂中规例，留下约定记号，以供更远处弟子循迹而至，六等令出，方圆20里内弟子必须响应，而九等令出，但凡堂中弟子身在，只要能见到传令焰火，必须尽一切力量赶到焰火中心附近驰援总堂。且烈风堂虽向来隐匿身份行事，但为人却是出名的光明磊落，若一旦受人恩惠，定是尽其所能，报答恩义，故而江湖中人只要知道中州英雄令，又见其现世，大多愿意援手烈风堂，以结下段生死情义。
　　如今，英雄令三发，一时间，八方风雨会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