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蛊》荷年辞

2、念昔（一）

　　第二章念昔（一）
　　傍晚，露珠微粘。梨花清澈的香气伴着氤氲的雾气弥散开来。雪白的花瓣飘落石阶，细细的，碎碎的，满地清凉。
　　黑色颀长的影子穿过那一树雪白，踏入精巧的凉亭中，几个石凳围着石桌，朴素自然。
　　秦昭南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深藏着冷漠、怨恨、肃杀，可是只是瞬间闪过，那双狭长的眼睛涔着水一般的温柔与宁静，美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心中那女子是怎样走过这里，是怎样幸福的笑着。而这些，都与他无关。
　　秦昭南亭中负首而立，低头望着飘落在泥土中的残叶，兴许这一生起伏漂泊，到头来也会像这般凋零腐朽。这些年来，她在意过吗？

　　二十年前……在他是尚沙铎的时候。
　　“颍儿，娘不能疼你了，娘走后，凡事……凡事多加小心了……”床榻上孱弱的女子说道。
　　四五岁的孩童肉肉的小手紧紧抱住他的母妃。眼泪簌簌落下，任凭怎样呼喊，母妃的身体仍旧冷了下去。
　　母亲出身寒微，早已不得宠，因为对争风吃醋的皇后妃子没有威胁，所以并没有受到挤兑，只是吃穿用度能被克扣的皆被克扣。母妃去世时正是初冬的天，他与母妃仍旧穿着秋季的薄衫。几个老宫女跪在榻前泣不成声，母妃待人温和，虽然在宫里地位不高，但颇受宫人敬爱。
　　父皇在庆祝皇后的寿辰，宫里很热闹。而他母妃的葬礼，只有他一人穿麻带孝。灵柩放在歪歪扭扭的牛车上，从侧门拉出宫埋葬在无名的地方。他哭着哭着就没了力气。红色厚重的宫墙，绝情地挡开他的视线。
　　这世上……没有人再对他好了。
　　一个人独守着院落，还好母妃低调处世，自己是十四皇子，排行最末，对皇位构不成威胁。没有树敌的同时也让人淡忘了他们。母妃的寝宫临着冷宫，其实也很冷宫相差无几。父皇鲜少至此，理所当然没有了丰厚的打赏。
　　母妃去世后只剩四个宫女侍候。环嬷嬷，玲嬷嬷已经侍奉过两代皇子，还有两个年轻一点的清儿和蓉儿，清儿以前侍奉过莹妃，被莹妃毒打，半边脸已经毁容。还好大家在一起，很有家人的感觉。
　　转眼入冬了，小小的尚沙铎穿着去年短了很多的棉衣，手腕和脚踝都露了出来，即使被蓉儿缝改了之后也依然露着手腕。晚上瑟缩在被窝，熬过了一日又一日。幼小的心还不知仇恨，只有慢慢等下去。
　　除夕夜，天空烟花绚烂，展开垂下，似母妃含笑的眉眼，转瞬即逝。
　　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说明他早已看透了今日，不再妄图改变 ，心甘情愿地沉沦于痛苦。秦昭南顿了一会儿，花瓣落在肩上上。将他从回忆中拉离。原来自己从那时就已经被抛弃，完完全全的抛弃。

　　尚沙铎看着看着漫天的烟火，眼皮开始沉重起来。扒着窗楞的小手冻得麻木。
　　夜幕笼罩喜庆的气氛，同时也掩埋了不安分的气息。
　　动乱，逃窜，很多人在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经丧命马蹄。无端出现的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毫无阻碍。率领大军的是一身着青衣的女子，以黑色面纱覆面，挥着一把长剑，血珠随着剑花飞舞，转眼逼近宫门。
　　一切来的太突然，当朝皇上虽然政绩平庸，但并非昏君。究竟是什么让叛军一路直杀京城，人们思前想后不得而知。宫门一破，大量的羽林军涌出，但也为时已晚。屠杀，逼宫，血红色的火焰夹杂着绝望的哭喊。将天空映地火红。
　　昏昏欲睡的尚沙铎被清儿拉起，蓉儿弯腰将他背在背上。外面人声嘈杂，令他不知所措，只好伏在蓉儿背上。两个嬷嬷将包裹交给清儿。
　　“嬷嬷，你们这是？”
　　“老身，一把烂骨头了，总觉得娘娘魂灵还在这里，我们要在这里陪她。你们快走吧，莫要惊吓到小主子，快走啊，快！”慌乱中，烛火被熄灭。
　　清儿顿了顿，随着蓉儿冲了出去。前面有一拱门，还有几步的距离。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尚沙铎感觉到危险，小手紧紧抓住蓉儿的肩胛骨。他们又转头奔向侧门，蓉儿的呼吸渐渐沉重，离小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清儿让她先休息一下，自己先去开门。门栓已经锈蚀，清儿用力也只是拉开了一只手的宽度。
　　火光已经烧到冷清的院落。蓉儿放下尚沙铎，与清儿一起去开门，门吱吱呀呀，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拉开一个人的宽度。蓉儿回头拽过尚沙铎，让他走在两人之间。大队的人马已经进了院落，清儿挤出门口，转头拉出小皇子和蓉儿。一转身呆立在那里，十几个骑兵早已虎视眈眈地等在那里，为首的竟是那青衣女子。身后门外有叛军正在逼近。尚沙铎清楚地感觉到清儿拉住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弓箭手已经搭起了箭，清儿与蓉儿上前挡住尚沙铎，一只纤细的手举起又落下，几支箭迎面飞来，清儿与蓉儿靠的更紧一些。
　　红色妖冶的花在夜里绽放，有血滴在尚沙铎脸上，顺着脸庞划下，血越来越多。他向后退着，身后已经是紧闭的门，他眼看着晴儿和蓉儿倒下，眼睛瞪地圆圆的，吓得忘了哭。
　　青衣女子俯身跟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后者翻身下马，朝他走了过来。黑色的衣袂飘扬，似暗夜修罗一般。尚沙铎身体颤抖着，来人近了，一只大手粗鲁地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提起来。
　　风吹地更猛烈了，还零星夹带了些雪花。
　　尚沙铎被拖向骑兵队伍。鞋子掉了，脚被拖得鲜血淋漓。不痛，冻僵了，只是感觉麻麻的。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