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君宿

6、第六章 离开山谷

　　山谷的冬季总是容易结冰，待到来年的春分，那融雪便在阳光的抚摸下慢慢退却，汇集成一条小溪从山谷中慢慢向外淌去。
　　我坐在小溪边，将我可爱的脚丫子泡在里面，身子舒服地躺在身后的草地上，仰头望着头顶上的树荫越来越绿，也越来越大。
　　怎么会这么大的？大得几乎遮住了我整个身子。
　　记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它明明挺普通的，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现在才过了几年啊，就变成这样了。
　　身边突然多了一抹灰色的影子，我扭头看过去。
　　“喂，你说我今年多少岁了？”
　　他看了看我，“十五。”
　　我半眯杏眸，“很抱歉，那是你的年龄。”
　　“八十三。”他再答。
　　“我想老妖婆对这个数字要比我敏感得多。”
　　“四十九。”
　　“很好很好，十五加八十三再去掉一半就是这个数了对不对？”我笑眯眯地弯起黑瞳，放进小溪的玉足使劲向旁边一泼，一股水浪便朝他翻涌过去。
　　他不慌不忙，单手上下连续挥舞，只见无数的掌风汇集成一道密集的屏障。他轻轻一推，那水花竟然又回到小溪母亲的怀抱，而他那身灰不溜丢的布衫却半点水渍也没沾到。
　　“切，显什么显啊。你以为你武功好很了不起啊。”故意忽略我心中的嫉妒。凭什么我就没有学武的天分，练了那么多年的功夫除了轻功还是轻功，什么刀啊剑啊棍啊什么的，全是举得起来武不起来，拿在手里活像干苦力的劳动人民。
　　见我转过身去，君一凡冷峻的眼眸微微带笑。
　　“十四。”
　　不理他！不理他！不理他！哪怕他说对了也不理他！！
　　我闭上眼，忽略他的正确答案。其实这答案我也不知道正确不正确，反正就在十二到十四岁这个距离，毕竟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没人准确告诉过我这个身体的年龄。
　　这臭小鬼现在越来越讨厌，明明长着一张酷得不行的棺材脸，结果一天到晚耍弄我。也不看看我比他大二十多岁，一点也没有敬老爱幼的中华五千年优秀品质。
　　“一一、一一、一一……”
　　听到他在我耳边一直嗡嗡嗡嗡地直叫，我发疯地坐起来朝他大吼道：“早给你说了上千回了，本小姐不叫一一，叫荀姒芩！荀姒芩！！荀～姒～芩～！！！”
　　不知为何，前两年他还是叫的我本名，可从昨年开始他就老叫我一一。要叫一一的不是我，应该是他君一凡才对！他才该叫一一！因为他的名字才有一！！
　　我发泄完毕，看着他毫无所动地看着我，一点也没有受到我大吼大叫的困扰。反观身后的大树，已经颤动得是摇摇欲坠，绿叶纷纷往我身上落了下来，还夹杂着几条毛毛虫，但是全被他以指气挥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没错，刚才那一声吼叫正是本人用内功吼出来的，正常人听到不赶紧落跑就是不正常。只可惜他不是正常人，他武功比我高，内功比我高，我把气吼完了也拿他没办法。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依然是大眼瞪小眼，最终我愤恨地伸出手。
　　“拿来吧。”
　　一枚刺红的毒胆落在了我的手心。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我皱眉。现在我已经很少吃那些普通的毒花药草了，但是老妖婆经常会弄一些很奇怪的毒物来喂我，那些东西一般吃进肚子里又苦又难受，而且还常常让我昏睡不醒。
　　“青凤鸟。”他看着我。
　　“什么东西，没听过。”我皱眉，含泪一口吞下。“君一凡，我要是又昏睡了，你可别再私自给我脱衣服把放我进药桶里……”
　　大家都这么大了，你还脱小姑娘的衣服可不太好。
　　我这话没说完就昏睡了，但是我感觉到有人抱着我，暖暖的，比太阳还暖。
　　我知道是君一凡，虽然他的脸像冰块。

　　等我醒过来，果不其然又□□地坐在药桶里，想也知道是君一凡干的事，这药桶里的药性能够尽快地把陌生的毒素和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也能够快点让我醒过来。
　　我刚离开药桶，起身穿上衣服，便听到屋外有人怒吼。
　　这声音熟悉到让我耳鸣，但是这口气陌生到让我掉牙。
　　是君一凡在生气？！
　　我完全不相信，那个棺材脸竟然有生气怒吼的一天。我来到这里八年从没见他发过气，了不起给你一个瞪眼，最温柔的就是嘴角稍稍向上勾那么一点点，基本上那是一张棺材脸，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我连忙穿好衣服奔出去，我的直觉告诉我外面有陌生人，是谷外的人闯进来了！而且是明目张胆地闯进来！
　　君一凡一见我，立刻灰袍旋身，下一秒便站在我的身前了。
　　“好些了吗？”他问我，冰冷如雪的眸子区别于以往，带着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我点点头，看着站在外面的老妖婆和一大群的陌生人。那些人个个神态严谨，目光锐利，从呼吸与全身警备的状态来看，都不是等闲之辈。
　　“臭丫头，醒来的刚好，跟着这些人出谷吧。”老妖婆扭头看了我一眼。
　　啥？！出谷？！！
　　我傻了眼，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君一凡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她不能跟任何人出谷！除非我出去，她才能跟着我一起出去！”他没有平日的淡漠冷情，声音确实是怒吼出来的，那十指像烙铁一般嵌入我的肉里，好疼！
　　“君一凡！！你想痛死我啊！！”我使劲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他这才发现他将我的双肩握得太紧了。
　　“没事吧，一一？”他紧张地看着我，那眼神有些熟悉。我恍惚地想了想，好像在多年前他不许我跟赫连晋走的时候是一样的，但是如今比起那时来似乎还多了些东西。
　　我摇摇头，顺从地倒在他怀里，因为他现在看起来非常愤怒，我知道他需要我陪着他。
　　“臭丫头，你不想出谷？”老太婆皱了皱没有眉毛的眉头，似乎觉得意外。
　　我无奈地看着她，再瞟了瞟把我抱得紧紧的君一凡，她才闷哼了一声。
　　“一凡，放开她。她必须随他们出谷。”老太婆朝君一凡开口了。
　　“不行，除非我出谷，不然一一也不能出谷。”他抱着我，心里安定了许多，面色也越来越冷。
　　“你现在还不是出谷的时候，时候到了我自然放你出去。”
　　“那么一一就等我出谷的时候再一起出去。”
　　“你不听我的话？！”老妖婆三角眼一瞪，那过多的眼白倒让我看得心慌慌的，她从来没有对君一凡如此严厉过。
　　君一凡没有回话，只是抱着我看着她。
　　“婆婆，还请你务必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们只好将寒冰床收回了。”那群汉子中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青袍书生，虽然手执羽扇，但是那徐缓不急的平稳气息一听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寒冰床？！
　　我心下一惊，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我想问君一凡，却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细腰，我知道他比我更加在意这件事。
　　“哼，我自然知道怎么做，不需要你来催促我。”老妖婆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青袍书生。“若不是我家谷主曾经答应过你们，必要时应归还寒冰床，只怕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老太婆我还没放在眼里。”
　　那青袍书生只是笑笑，拱手道：“我家门主自然知道这一事，所以才让我们这几个后生小辈前来求教婆婆，相信婆婆绝对能够顺利解决此事，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才好啊。”
　　我眨眨眼，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书生话中带话，明着褒奖婆婆，暗着却打算讲不合便开打。
　　老妖婆冷哼了一声，再次看向君一凡。“臭丫头一去要三年，你若专心习武，也许两年便能出谷寻她。若你现在不依，可知道后果如何？”
　　“那我陪她一同出谷。”君一凡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着他，那冰冷的面容天天都能见到，而今竟然觉得有些陌生，陌生到让我心里微微泛起涟漪。
　　“不行！”老妖婆大喝，“你的武功还未到火候，想要出谷，除非打赢我老太婆。”
　　君一凡和老太婆对打？！
　　“好。”
　　我听到君一凡的回答差点傻了眼，立刻再猛跺了他两脚，然后强硬地离开他的双臂，大大的眸子瞪着他。
　　“好什么好！在外人面前你还打算和老妖婆对打吗？！”
　　“一一……”他看着空空的臂弯，朝我伸长了手，冰冷的面容又出现一丝裂纹。
　　他的样子和语气让我很心疼，很心疼……因为这孩子太孤独，太寂寞了。但是现在很危险，我看得出来很危险，连老妖婆都比平时更加的凶狠，我老早便看出她的双手均带着五毒爪，那是她的武器。
　　我偏过头，不再看君一凡，径自朝老妖婆走了过去。
　　“我走了。”我看着她，我和她的感情很奇怪，像是仇人又像是亲人……但是没有她，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恩。”她睨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我吸了口气，我能感觉到出谷之后我的身边不会太平静。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太过奇怪，下一秒钟发生的事情往往是你想都没有想到的，如同我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一样。在心疼君一凡之余，我不否认，我心中包含着更多对外界的刺激和好奇。
　　“荀小姐，我们等候你多时了。”当我走近时，那青袍书生如此说着。
　　“一一！”
　　那声尖锐的带着哀痛的熟悉嗓音让我却步，但是更快的是那青袍书生，他抱着我，朝着众人大喊一声：“走！”
　　我被他横抱在前胸，我能听出来，后面出现了打斗声。
　　毫不怀疑的，那是君一凡和老妖婆的对打，而输的——
　　肯定是君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