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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SI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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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仍然是悠闲而从容,彭君麟每日去美术班上晃几下,早早溜出教室去找店主。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都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战争绝口不提。就好像没有眼下的乌烟瘴气一切都还是歌舞升平。
当然,店主不会让彭君麟看到那一沓沓报纸上化成铅字的局部动乱。
他知道,这样细水长流的日子,要到尽头了。从那个人突然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一年的时间,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以前的他只是个会和老头儿顶嘴的纨绔子弟,觉得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是理所应当,还自以为忧国忧民愤愤不平,厌倦了就学陶潜寻个地方清静几日,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不配。
“你变了。”彭君麟盯着坐在自己对面那个淡定品茶的人,十分认真地说道。
“哦?哪里变了?”
哪里变了?感觉变了呗······
店主已经习惯了彭君麟忽然不说话,也不着急,喝茶等着。
彭君麟看他淡定喝茶脸,有些不爽了:你就不能表现的好奇一点激动一点吗?!
“你······你变心了!你和别人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去了!”
“咳咳······”店主差点被茶呛死,心有余悸地瞪着茶杯不敢再喝:果然跟这家伙说话要小心。
“你不用这么激动吧?下次带着好吃的给你爷爷我赔个罪我就原谅你。”
“谁是谁爷爷?”店主淡淡道:“论年纪我比你大一百多。”
怎么把这个梗忘了?彭君麟哑口无言。
“你说我变了,我看你怎么还是那副样子。”
“靠,小爷这是青春常在。”
“是是是,一点儿都没长高。”
店主说的是实话,初见时两人差不多,但现在自己已经比彭君麟高半个头了。这个发现让店主很高兴,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感觉很好。
“哪有人一二十天就长高的!我们俩没有可比性!”彭君麟也发现了这个不忍直视的问题,自言自语道:“身高不代表什么······一双短脚战巨人,兵长只有一米六······兵短和矮杉都战斗力超高······”
店主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也不作深究。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自己做出的决定,要怎么跟眼前的人说。他知道已经等不得了,再不说,说不定下次他来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1936年5月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成立
同年10月全国三大主力红军胜利会师,长征胜利结束
两个月后,西安事变,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
“君麟······”
“干嘛喊我?”彭君麟抖了一抖,鸡皮疙瘩又立正稍息了。
“我要走了。”
“走?”彭君麟先是有些迷茫,不过这次他反应的够快,说:“哦我知道了,你记得往安全的地方走啊······”
“我要去前线。”
“哈?风太大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要去前线。”
你要去前线?为什么?人家躲都躲不及,你去凑什么热闹!骚年啊一腔热血是没用的!你现实一点好不好!
“你不想说点什么?”
彭君麟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道:“你开玩笑的。”
“我说真的。”
“你在开玩笑。”
“没有。”
“你在开玩笑!”
“真的没有。”
“你他妈的就是在跟我开玩笑!!!”彭君麟一拳砸在桌子上,放在桌沿的青花茶杯掉落在地摔成碎片,茶水蜿蜒四散。彭君麟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却被拦住。
“对不起。”
彭君麟愣了,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
“但我保证,我会回来。”
保证?你能保证什么?保证你绝对不会死然后回来见我?开玩笑,你以为你是开了金手指的主角怎么样都不会挂?
彭君麟说不出话来,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对,这是他的决定,自己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凭什么干涉?
知道会发生什么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只能等着那些事情在确定的时间地点照样发生。
“别跟我保证,跟你家人保证。”彭君麟固执地捡起了碎片,在桌子上摆好,说:“还记得你说任我挑一样东西拿走,现在我把它打碎了,那就算是这个吧。”
“你······”
“别喊我!”一挥手将茶杯的碎片扫落在地,彭君麟起身向外跑去。
他是傻子吗?干那么危险的事情!
彭君麟一路跑回家,客厅里却亮着灯,电视上正播着泡菜剧,一个衣着素净古典的女人窝在沙发里,边抽纸巾擦鼻涕眼泪边吃零嘴儿。
“麟儿?怎么了?”沙发里的女人抬起红红的双眼,看着一路狂奔回家而路线狼狈的儿子,吃惊地问道。
“妈······”
“麟儿乖,谁欺负你了?到妈妈这儿来······”
“没有。”彭君麟走进自己房间,关门之前不忘加上一句:“少看点泡菜剧,别把脑子弄坏了。”
彭君麟倒在床上,没有开灯,眼睛盯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么快?本以为两年时间很长,可他现在连暑假都还放完,就要这么结束了?小学的时候老师总拿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来提醒自己珍惜时间,自己在心里嘲笑了那老气横秋的年轻女人很多次,怎么现在想想,觉得她说的不能更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泡菜剧的声音近近远远。
不知不觉已经入睡,然而却是梦靥连连。
有滔天的火焰,有爆炸的浓烟,有机枪扫射的声音,漫天的血红色。
然后他看见那个穿着浅色长衫的身影踏着一地的血与火缓缓走来,停在他面前,微笑着,双唇一开一合,却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听不见啊!
那身影却转身就走。
你等等!
“等等!”
“做噩梦了?”女人将门拉开一条缝轻声问道。
“嗯······”
女人想了想,走开了,不多时拿着一个苹果回来,走进屋内,将苹果放在彭君麟床头,说:“苹果香安眠,平平安安做个好梦。”
“妈······”彭君麟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莫名的安心。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起因经过结果,当然,如果你不想说妈妈也不会问。”
彭君麟踌躇许久,女人耐心地等着。
“我想阻止一个人冒险,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人想了想,问:“你觉得他这个险冒得有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彭君麟无法回答。按道理说自然是有意义的,可是,只因为一时热血沸腾就弃了笔杆子上战场,若在战场上白白送死,真的有意义吗?
“我觉得······没什么意义。可他觉得有。”彭君麟实话实说。
“你觉得没什么意义?”女人浅浅笑了,道:“可别人的生命不是你说了算,有没有意义,只有自己知道。”
“我觉得他肯定会后悔!”
“后不后悔,只有真正经历过之后,他本人才能有所评判,现在的你,没有权利替他做出这个判定。”
“我怕他到时候连命都搭进去,连后不后悔都没法知道了!”
女人对自己儿子说出这种话来似乎有些诧异,但仍是微微笑着,说:“麟儿,细水长流固然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飞流直下的瀑布也很美,不是么?”
“烟花让人不舍,却也很美。”女人慈爱地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颊。虽然不知道自家一向沉闷的小子为什么忽然问出这种话,但她却是把自己所想都如实说了。她还记得,当自己站在无边无际的金黄色砂砾面前时,忽然有种恐怖的感觉:多少年之后?自己也会是这黄沙中的一抔?
永恒不是用时间来定义的,她这么觉得。
“我困了。”彭君麟闷闷道,女人摸了摸他的头,离开了。
也许是自己错了,今天对着他发什么脾气?明明应该好好送送他的!
他······糟糕,自己好像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过!他叫什么?
彭君麟跳下床奔出门去,丝毫不顾身后的询问。
这孩子······居然这么着急就跑出去了,从没见他对什么事儿这么上心过······女人站在门口愣愣地想到。自己对他管得不多,只记得这孩子从小就冷冷淡淡的,跟他说话他也不一定搭理的那种,如今却也学会着急了?都凌晨了还往外跑。
大概,真的是很重要吧?
女人摇摇头,坐在客厅里继续看电视,她的时差还没倒过来。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丫头啊,你青春错付啊······”女人咯吱咯吱嚼着饼干,掏出纸巾擦擦嘴。
“阿嚏——”女人狠狠打了个喷嚏,顺手用纸巾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自己的鼻炎是该治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