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闲雁》风魈

15、拾伍·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黎和赫瑜刚刚对殷夫人卸下些防备，却发现对方好像在饭菜中下了药，心里既是不安又是不解。
　　再仔细看殷夫人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实质的恶意。一时间，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
　　见二人一点儿接着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殷夫人摇摇头，起身将碗筷慢慢收了。
　　“姨姥姥，您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白黎本来就是急性子，向来喜恶分明，最烦的就是不清不楚。这声“姨姥姥”咬着字叫出来，听起来已与方才的亲热已经大不相同。
　　殷夫人见白黎急了，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急什么？年纪轻轻火气倒是不小。”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们俩中的是一日问仙，还有一日好活呢。”
　　“什么？”白黎噌的一声站起来。
　　这一日问仙是传说中百年前就失传的一种毒药，是一种无色无味且无痛苦的毒，亦称慈悲药。中毒者没有半点不是反应，若没被告知，也不会知道自己中毒了。待到一天之后，一睡不醒，就此长眠。
　　一日问仙从来江湖上只有传闻，少有人见过，近百年来更没听说有人中过此毒，不过名声颇大。只因野史中前朝最后一代皇帝，最后就是服此毒自尽身亡的。
　　白黎提气运转，的确没发现任何不妥。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相信。这毒没有症状，所以让人无从判断，殷夫人到底是在诳他们，还是真的下了毒？
　　殷夫人自然看得出来白黎的心思，也不解释，只是不紧不慢的将碗筷收拾好。留白黎和赫瑜俩人在桌前无声交流。
　　“殷夫人，不知是我们哪里得罪了您，还请人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赫瑜此时脸色也不十分好看。
　　“你们也不用猜，我老太婆自然不会和你们计较。”她转过身平静的看着桌旁严阵以待的俩人，挑眉道，“不过历任庄主归隐之处，擅闯者必死。这是庄规，也是我发过的毒誓。你们就当是自己命不好吧。”
　　说完，也不理二人灰败的脸色，出了屋子。
　　“等一下！”白黎叫住殷夫人，神色认真的问道，“方才您说您有办法解小瑜身上的毒，也可以帮他恢复内力，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殷夫人背着身摇头，“我没骗你，我可以帮他解毒，回天诀也在这里。只是如今你们只剩下一天命数，还要这些做什么？”
　　白黎张张嘴，心中瞬间燃起滔天愤怒。不管这毒是真是假，被人如此玩弄于鼓掌之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左臂一动，袖中西皇钉已滑至掌中。刚想抬手，手臂却被赫瑜抓住。
　　“小瑜！”白黎怒视拦住他的赫瑜，心里只想和这殷夫人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就算死了，也比在人家手中做个玩物强得多！
　　“这是庄规，”赫瑜神色竟然已经平静下来，微皱着眉道，“本就是我不该来此，不该心存侥幸。”
　　“你！”白黎心中一气，见殷夫人此时已经出了屋子，扭头将怒气撒到赫瑜身上，“你怎么这样迂腐？什么天宥山庄！什么庄规不庄规的！那些东西有你的命重要吗？凭什么只是进谷就要死？难道这山是她移来的，这谷是她凿出来吗？连自家子弟都见死不救，什么狗屁规矩！”
　　赫瑜没有打断，静静的等白黎骂完。
　　白黎嚷了几句，见赫瑜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被自己骂，心中不忍，恨恨的噤了声。
　　“是我对不住你。”等了一会儿，赫瑜才慢慢说道，凉凉的声音里有几分歉意，“我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小瑜！”白黎赶紧截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瑜摆摆手，似乎不怎么介意，“四十年了，我本以为这谷里的人活不了这么久。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有回天诀，我无论如何都要来试一下。”
　　一瞬间面临死亡的惶乱与愤怒过后，白黎此时也冷静下来了。他知道赫瑜内力尽失后，心里的动摇绝对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强烈得多。他性子又冷又傲，能熬到现在也不过是有回天诀这个信念撑着。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当时擅自给他吃药，废他内力种下的祸根。
　　罢了罢了，今日就算他命丧于此，在这么个如诗如画的地方，能和小瑜葬在一处，也不枉他风流这些年。
　　白黎本就是洒脱的人，自小到大也没有执着过什么东西。自己在心里开导了几句，也就感觉不那么郁闷了。
　　“走！咱俩去找个好地方。若这毒是假的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死了以后让那个死老太婆把咱俩埋在一块儿。”他不想看赫瑜自责，一把拽起他的手，拉着他走出屋子。
　　赫瑜看着身前拉着自己的这个背影，也慢慢勾出一个笑。这个人，到底是傻呢？还是心胸真的如此宽宏？
　　赫瑜从小在天宥山庄内被两代庄主抚养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甚至连皇家那些手足相残的腌渍事情，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可眼前这个，明明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为什么可以这样不在乎？明明从一开始，就是最无辜的一个……
　　“你不怨吗？”赫瑜淡淡的问。
　　“那有什么办法？”白黎出了屋子没瞅见那殷夫人，就拉着赫瑜往河边走。“她不给你治，咱又打不过她。她一定要咱们死，能死得舒舒服服的，总比开肠破肚强。”
　　他往前走着，边走边寻他俩的“合葬”之处。他不愿离那老太婆住的地方太近，就拉着赫瑜过了河，往对岸去。
　　过了小桥不远处，拐过一块山石，竟是一片紫荆花林子。谷里的气候此时已经有些凉了，但成片紫荆花仍饱满的开满整个枝条，艳丽夺目，妖冶惑人。白黎走在其中，就好像置身于花海一般。
　　白黎看得愣了神，直到感觉拉着赫瑜的手被捏了捏，才转过头。
　　“埋这里不错。”赫瑜道。他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白黎却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艳。
　　“嗯。”他直视着赫瑜的眼睛点了点头，才想起来小瑜这是真的答应和他葬在一起了。
　　“小瑜，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我爹要带我去山庄的时候，我没去。若是我那时候去了，便能早几年遇到你了。” 白黎笑得温柔。
　　赫瑜不可置否的轻哼一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怎么？”白黎追问道。
　　“那时候若是让我遇见你，你若还是现在这副样子，我一定会杀你。”赫瑜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别开眼轻笑一声，冷惯了的眼眸也染上了温度。
　　白黎一瞬间觉得着漫天的花海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声轻笑准备的，连话都忘了问，有种想要就这么盯着这人看一生一世的冲动。
　　一阵风过，花枝枝头摇曳，似锦繁花烘托出一处人间仙境。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周围的紫艳花海太过妖娆，还是行将就死的事实消弭了俩人之间的层层芥蒂，他们只觉得，此时能有这人陪在身边，实在是幸运之极。
　　突然旁边花树丛中传来一阵摩挲声，白黎心中一憾，错开对视的眼，将赫瑜挡在身后，“出来！”
　　只见花枝动了一动，从一棵紫荆树下，拐出来一个穿着鹅黄褂子的孩子。这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已经能看出来长得十分秀气，一时间竟看不出男女。只是有点瘦，虽然年龄尚小，但已有了几分单薄的气质。
　　白黎一愣，一瞬间还以为出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是谁？”那孩子也不怕人，仰着头问。
　　这谷里怎么还有个孩子？白黎正要回答他，忽然发现这孩子两只眼睛颜色竟然不一样。他右眼是极深的黑，而左眼却是淡淡的琥珀色。对比着看，竟好像左边的那只眼睛是金色的一般。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白黎放轻声音问道。
　　“我叫千梦，这里是我家呀。”小孩子乖乖的回答。
　　“小梦，那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白黎笑意更浓了些。
　　千梦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唔……有什么区别吗？”
　　白黎和赫瑜都是一愣，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白黎一听就乐了，看着这孩子倒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只觉得既可笑有古怪。而那孩子和他俩一样，似乎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回去问问。”赫瑜低声道。
　　白黎不愿见那老太婆，眉头皱起。但看到赫瑜眼色略冷的往这边一瞅，只得点头。
　　“小梦，咱们去河那边好不好？”白黎低着头开始哄孩子。
　　千梦点点头，“嗯，去找奶奶。”
　　“奶奶？”
　　“嗯，奶奶。”
　　“小梦，奶奶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好的。”
　　白黎眨巴眨巴眼，将小娃娃抱起来，就像拎起只小猫。小家伙也不反抗，乖乖的任他拎来抱去。
　　白黎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这种小不点，通常都吵闹得不行。但这个叫千梦的小娃乖得就像一只小兔子，软软的，不吵不闹，竟让他多出几分喜欢。
　　俩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他话，他也都老老实实的回答，倒是不怕生。
　　白黎二人问来问去，发现这孩子只认识一个“奶奶”，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连爹娘是谁都一问三不知。
　　殷夫人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出神，一抬眼，就见白黎脸色不善的抱着千梦走过来，身后跟着赫瑜。
　　殷夫人睨了他们一眼，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白黎洒脱归洒脱，但看到这个女人仍是不爽至极。若不是他技不如人差的太远，定要她来陪葬！
　　白黎将千梦放到地上，抱着胳膊站到一旁，也不开口。
　　赫瑜倒比白黎看得开许多，神色平淡的仿佛眼前这人并不是对他见死不救还痛下杀手的人，“殷夫人，这孩子是在这谷中出生的吗？”
　　殷夫人没想到这姓赫的小子竟真的没有一丝怨怼，一时心中倒生出几分赞赏。
　　“不错，他的爹娘是我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