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腊月初六,滦州城里下了场大雪,晋国的醉芙蓉开得正旺。稚童怎知同心难,十二年脂水随了秋烟,红盖头遮住了冬景寒。
清淮帝姬僵着身子坐在榻上,确是端了一副稳宁端庄的仪态,“纪太傅从今日起便是云散的夫君,皇姊教导云散,为人妇应有容人之量,勿为人所容,日后夫君若有瞧着喜欢的妹妹,皆可纳进府里,云散自会宽和待人。”说辞大方又谦顺,嗓音却带着幼童特有的尖锐青稚,喉咙里隐约含了半声啜泣,可怜得紧。
一只手慢条斯理的挑下帝姬的喜帕,手的主人生着浅淡清敛的眉眼,神色镇静得无关悲喜,眸光深静,正凉悠悠的笑道:“背得甚是辛苦。你可知道你嫁的是谁?”
云散哆嗦着垂下眼,泪珠子顺着下巴淌进颈窝里,“穆让王纪皑声。”
“你就这么怕我?”纪皑声唇畔笑意欲盛,颊边梨涡深陷得嚣艳,她剥了只青皮橘子递过去,洁净手腕上露出一只老银镯子。
还未满及笄之年的小帝姬生生把橘子攥出汁水来,眼神天真得有些呆滞,沉静温驯的面皮上却只剩下惶惑无措,“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走我可要喊人了。”
纪皑声不着痕迹的蹙眉,脚步当真停在了原地,淡淡地叹:“你这般惧我,日后又如何同住在一起。”
“我…我是不愿意嫁过来的。”云散蜷到床榻一角,闷声哭诉,“皇姊她说,太傅是不男不女的妖物…还说太傅娶我只是为了炼盅……。”原本恬淡精致的妆容花得一塌糊涂,倒是渐渐显露出青白气色来。
纪太傅踱步到她跟前,微微倾了身子,执起帕子替她揩眼泪,又吩咐门口的侍女端了水盆进来,手指掠过她额上的青木额环,轻轻抚了几下,温软着嗓子低柔问着:“那你可信了?”
云散偏了头抬起眼看她,眼里似掠过一层粼粼水光,说不出的惑人,下一刻却是呛得咳嗽起来,“……皇姊为何要骗我?”
纪皑声让她就着自己的手饮下温热的茶水,缓缓道:“你那几个皇姊,又有哪个真心待你好,她许是想吓吓你罢。云散,你可看清了,我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至于炼盅,我倒是听说你们越国人可通巫术,善制盅,不知是不是真的。”
帝姬渐渐平息下喘息,木讷讷道:“可夫君不该是男子吗?”依旧是那副温吞纯挚的目光,干净得像落在花枝上的初雪。
纪皑声略略点头,敷衍:“大多确是男子,不过,也有例外。”她顿了顿,犹豫着将云散拉到床边为她洗手,小心翼翼的摩挲她掌心的伤疤,低眉温笑,眼中笑意却模糊,“你我从前是见过的,你不记得也好,那时,你还不是这样的。”
腊月初六,亥时,红烛微颤。清淮帝姬的夫君将她带进怀里,唇印上她的青木额环,低低的唤她,“散儿。”
帝姬嗅着她身上悠缓的药香,竟真的睡了过去,纪皑声静默着端详了她半晌,起身拉上水芙色纱帐,熄了烛火,悄声掩上了门。
“主子,寿昭帝姬今日将这物件送来给云姑娘当贺礼。”作侍卫打扮的玄衣女子双手奉上一只木头匣子,里头只摆了一颗在黑暗里泛光的碧色珠子,透亮又澄澈,中间带着一点艳极的蓝。
纪皑声把主子捏在手心里,却只吩咐着,“从今儿个起你该唤散儿夫人了。”
涉水长舒一口气,“只是,夫人终究还是辜负了主子的心意。”
“到底是我把她扔在那地方熬了这么久。”纪皑声望着屋内的眸子里透着些凄冷意味,“散儿现下不光痴傻,竟是连我都怕。”
涉水只得安抚道:“那是夫人如今不记得主子您了,总有一日会想起来的。”
“我倒盼着她再也别记起来。”女子语调凉如薄霜,神情却温良,“你不知道,让她一个人走完这么长的路,我有多舍不得。”
大抵是沿路哭得累了,云散近晌午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还未起身便听见身侧有人用温沉凉润的声音不温不火道:“散儿路上辛苦,可是歇息够了?”
女孩儿惊得抖了抖,往后退了些,“太…太傅。”
纪皑声捏住她的下巴晃了几下,尽是戏谑,“昨儿个不是还说我是你夫君吗?今日便叫得这般疏远。”
云散怔愣了下,温温吞吞道:“……夫君。”
纪皑声笑吟吟的应了声,不紧不慢的褪下寝衣,黑缎似的长发贴在身上,眼底一颗深色泪痣衬得脸比衣料还白了几分,云散慌慌张张遮住双眼,良久也没听见动静。
纪皑声漫不经心道:“听说越国人口味清淡不喜食鱼肉,我特意差人找了越国的厨子来做膳食,不知今日到了没有。”说罢又提醒道,“从今日起便理应由你替我更衣。”
云散手忙脚乱的跌到地上,低着头为她披上衣服,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冷汗来。
纪皑声稳稳当当地托住她的手腕,敛了表情凝视她,道:“记住,你再怕我,我也是你夫君。”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淡得让人心里发寒。
云散唯唯诺诺的挣开手,像委屈得要落下泪来,却只是慢吞吞的笑了笑,“我知道。”她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