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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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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储行了成年礼,却迟迟未行冠冕称帝。
帝政未归,皇后掌权。如今皇储羽翼不满,前朝又有女王之鉴,一时间宫廷里人人如履薄冰。
政务统送去给了皇后,曺圭贤落得清静,成年前如何成年后故我,宫里的流言仿佛一字也没入耳。
且不再去珠遗塔,日子愈发无聊。
“皇储若无事,不妨去一趟若水阁。”皇后派人来说,“告知女祭,是时候准备秋祭的娱神之舞了。”
曺圭贤答应了。
皇储进入若水阁,夏天已过去大半,暑气蒸在庭院里,不起一丝风。
若水女祭坐在院里的树下看着一卷书,着一身深灰,披散着发,柔软地泼墨似洒在衣上,被浓密枝叶切碎的日光落下来,一派风流袅娜。
青年第一次看见女祭是在及冠礼上。
为皇储祈福的女祭自若水阁而来,交织艾草的宽大广袖迤逦在身后,翻起似曾相识的冷淡香气,与皇储身上的香气合到一处。
曺圭贤笑了,握住女祭的手,道:“你身上的香气,我很喜欢。”
言语孟浪,姿态轻浮,不该是皇储行径。在场众人闻言色变。
女祭没有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皇后。
皇后蹙起眉,欲言又止。
皇储又笑,说你身上的香气,与珠遗塔里蔓延的香气,本是同源,是也不是?
女祭抽回手,音如冷泉击石,说殿下被珠遗塔中妖魅诱惑,神志不清了。
“既然神志不清,女祭何不为我修禊伏妖?”
女祭面色冷然:“殿下心里有什么,便见着什么。殿下心中的妖,不是外人能除掉的。”
“你当初也是这么对我父皇说的?”
女祭福了福身,缓缓行礼退了几步,没有说话。
青年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座上的皇后。
“我是和青帝犯了同样的错误了。”
皇储微微一笑,“女祭,我们又见面了。”
女祭抬眼看他,冰蓝色的眸子像是深海下石上的结晶。通透,空无一物。
青年怔了怔,叹道,原来你的确看不到。
“殿下,”女祭淡然开口,“我虽目盲,心却不盲。”
“那么,”曺圭贤走近她,“我听闻宫中有妖,女祭何不为我伏妖?”
“殿下有心除妖,又为何不将那令人心惶惶的珠遗塔拆而烧尽?”
“哈,”青年蓦地大笑出声,与女祭面对面坐下,道,“女祭既愿为我除妖,何不亲去珠遗塔……将那妖杀了,好给我看看那闹得人心惶惶的妖……是何面目?”
曺圭贤盯着对方的眼,一字一顿道,还是因为女祭本就出自珠遗,无能为力罢了?
女祭沉默半晌,幽幽叹出口气,“殿下果真见着了他。”
“他?”
女祭道,殿下若是真心,何不前往皇天陵一看究竟?
不疑有他,曺圭贤去了。
一同去的,还有若水女祭。
皇天陵非帝陵,保存着历朝帝皇与功臣的像册与遗物。陵外原本罩着国师封印,前朝废国师制,这封印的重铸便转交负责祭祀祈祷的若水女祭完成。
女祭一面解印一面告诉青年,国师的像册,鲜有保存下来的,又因毕生所用留存在珠遗塔内,除了衣冠冢内的一套衣冠,亦是鲜有其他。加之前朝女王废国师制,却不能彻底抹杀“国师”的存在,只得保留下来,再不允许国师参政。而虽是改做古籍存放所的珠遗塔仍藏着国师,因不曾出事便无人管理。
故青帝的国师画像虽名为国师,却归于青帝遗画保留,连臣号也不得有。
“只有四人的画像存留了下来,”女祭看了皇储一眼,意有所指道,“即使是只两人的画像,也已足够。”
曺圭贤笑问道,“莫非国师只有一张脸?”
女祭没有回应他。
国师确实不只一张脸。
除了青帝的国师不知被谁用墨涂乱了脸,余下三位拥有着互相迥异的容貌。
相同的地方,自然也有。
只有一处。
“额上纹印,便是国师传承的标志。”女祭轻轻抚摩着青帝国师被墨水遮住的脸,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那纹印,记载了每一任国师的记忆。”
曺圭贤目光在三张画像间流动,皱眉道:“如此说来,继承那个印记,也就是继承了前人从生到死的所有记忆?也就是说,我的国师——他拥有第一个国师到青帝国师的全部记忆?”
女祭笑起来,道:“不错。”
——这些人,可以说是不同的人,也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曺圭贤慢慢合起像册,转身看着女祭,叹了口气。
“那么……这些事情,女祭又是如何得知的?”
青年续问道,青帝的国师,到底是如何死的?
为了光耀庇佑国域疆土更长时间,历代国师皆是在新皇冠冕同时死去,也避免了与接任者的冲突——每一任国师只属于一位执掌权力的帝皇。前任国师死后,留下的衣冠由接任者亲自葬下,遗留的物品则继续留在了珠遗塔中。
——唯有青帝国师,可谓英年早逝。
“女祭,”皇储叹道,“你这是也害死了青帝啊……”
青帝国师未及他冠冕便逝去,留下的衣冠自是有人送去给了青帝,而自己去珠遗塔却从不曾见那屏上身影有过举动……太多疑点,如今便有了解释。
思及此,皇储脸色渐渐冷然。
他看着女祭,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国师身上的香气,或者说是珠遗塔内焚的香气……染到了你身上。女祭,是你杀了青帝国师,同时也杀死了青帝。”
珠遗塔中香气之馥郁,即使女祭衣上辅佐艾草,也难以掩饰。
女祭叹,你对了,同时也错了。
“可惜,如今皇天陵的封印由我亲自铸造,即使那人及时赶到,也救不了你了,殿下。”
曺圭贤道,“陷我与此,也是皇后的主意?”
女祭冷笑:“殿下,废除国师,彻底毁灭珠遗塔,只有女王才能做到。青帝没做到,你,更无可能做到。”
她道,术法能耐上女祭其实与国师不分伯仲,只是女祭只能为祭祀起舞,而国师却可参与国政,拥有实权。
“男尊女卑,这不公平。”
前朝女王,与青帝是姑侄关系。只是女王没有子嗣,晚年对身侧女官颇多猜忌,终究让青帝冠冕。
青帝小的时候,若水女祭便告诉他不可接近被禁闭的珠遗塔。
可是,青帝去了。也看见了那个人。
“殿下,你错了。”女祭淡淡开口,“那个人,是前女王的国师。杀死青帝国师的,不是我。”
……是他。
杀死继任者,放纵自己的私心。
“抢夺来的生命,毕竟不是自己的。哪里能长久?”若水女祭冰冷的表情慢慢浮起嘲讽神色,她伸手抚开刘海,露出额上被一道伤痕切断的纹印,“我只是亲眼看他自取灭亡罢了。”
那双眸子里攒聚起微小的细光。
曺圭贤冷漠地微眯起眼,“女祭可还记得“若水”二字的含义?”
上善若水。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不争,故无尤。原来女祭仍未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