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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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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夏天要到了,北京的空气已经开始明显的让人有难以呼吸的温度。树上的叶子变的浓郁起来,小孩子们会担心上面掉下来肥大的肉虫子;洒水车开始奔忙在马路上;各种各样漂亮的防晒伞遍地开花;卖冰激凌的大叔脸上又有了笑容;天安门广场上,冒险卖冷饮的小贩们依然我行我素,只要没抓住,就将“非法买卖”进行到底。
走过春天,人们才开始怀念起它的美好。起初柳絮飞起来的时候,诗情画意的人们说它是夏天里的雪花,可时间长了,人们不厌其烦起来,说它的果实像虫子一样恶心,把整洁的城市弄得很狼狈。
后来,人们说春天多好啊,不像夏天这样炎热,热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很小心的活动都会中暑,可太阳还在不停的向街道上喷火,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块被灼化的不安,这时候人们开始怀念起春天那美丽的、总让人们有希望的季节,尽管北京的春天从来都是多灾多患的。
五月份的丁香花落了一地,飘起来的时候像日本的樱花雨,尽管没有那么美,那么浪漫,但多少能给喧嚣的、尘土飞扬的城市带来一些童话般的幻觉,让人们相信自己还是这古老国度里最幸福的后代。
青年人一如既往的喜欢这盛夏的季节,因为这时的他们就可以肆意妄为的穿各种奇装异服到处招摇,以一种中年人早已丧失的热情和老年人不能理解的激情穿梭于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毕竟谁也猜不到会在哪个街角的转弯处,会在那个地铁站的站口,又或是哪个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场,甚至是漆黑一片的老电影院的最后一排,一个伟大的爱情油然而生,轰轰烈烈、缠缠绵绵,说不清道不尽的少年般的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忧伤,所有的种种都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发生着,大家都说,幸福的身边总有很多围观者。
黎天爱家对面的那个对什么都觉得幼稚的男孩子在这个夏天毅然决绝的放弃了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带给他美好前途”的高考。
他背上了那个他曾多次向黎天爱显示过的破旅行包,他那每天都在吵架的爸爸妈妈谁都没有阻止他,他们明显已经对这个“一念之差就生出来的”孩子厌恶到底了。
如果他自己不提出来走,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找一个机会和他挑明:你已经很大了,可以自己闯荡了。可能到那个时候,那个有着梁朝伟一般忧郁眼神的男孩子会眼泪决堤。
他走的时候到黎天爱的家里坐了一会。
“你决定了?”黎天爱叼着根烟,因为没找到打火机,也没来得及点燃,算了,就这么叼着吧!过过嘴隐。
“不然又能怎样,这个家我实在待不下去了,他们恨不得我立刻死掉。”男孩子说话时脸上腾起一种无药可就的悲伤。
“大人说的都是气话……”黎天爱又开始找打火机,但她没忘记信口安慰旁边的小伙子,又递给小伙子一根,小伙子没要她的女士香烟,从自己兜里抽个根□□。
“那你爸爸呢,还不是真地把你们抛弃了。”那男孩子说话的时候一脸的愤世嫉俗,他怀着自己对生活的所有愤怒和对人生所有的不解,伸手递给黎天爱一个打火机。
“你打算去哪里?”黎天爱看了小伙子一眼,迟疑了一下接过打火机,点上烟,又问道。
“不知道,看情况吧,也许去西边,政府说西边需要人才。”男孩子抬起头看了一眼黎天爱,眼神中的羞涩又一次出卖了他。
“你算哪个专业的人才?”黎天爱把空调升高了一度,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热得天,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道,广告吧,和你一样!”男孩子笑了笑,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了摁,看最后的火星都消失了,“反正欺骗大众就是了!”
“拿我开涮!”黎天爱给男孩子倒了一杯茶,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的茶味道有点不一样!什么茶叶?”男孩子很专业的问道。
“你喝得出来?”一听男孩子的话,黎天爱来了兴致,这是杨大川夫妇春天时去英国带回来的茶叶,她给很多人喝过,可是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
“是啊,和我从前喝得茶不一样,有一种雪山的感觉,像……,”男孩子看了一眼黎天爱,有点脸红,低着头说,“像一个插花的少女!”
“那是什么感觉!不过你说对了一半,这是从英国带回来的,经过特殊栽培和加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是什么?很像伯爵茶的味道,虽然不知道纯正红茶的味道,但是想象一下,觉得早晨的红茶热乎乎的,比咖啡好,呵呵,真得很舒服。不知道我的杯子里是不是也会跳出一个阿萨姆王子呢?”男孩子的脸干净得像早晨的鲜露,折射着温暖的阳光。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孩子,安静地时候,让人不忍心打扰,就这样听他说自己的梦想都觉得和平和幸福。
“pink leaf,这种植物长粉色的叶子,传说爱情出现的时候,盛开绿色的花!”黎天爱满脸洋溢着幸福的色彩。
“骗人的,这世上没有爱情!”男孩子的表情忽然甚是严肃,目光直刺黎天爱的心脏,“那就盛开不了花了,怎么茶叶的颜色不是粉色!”
“好吧,你的推断很有逻辑性,可是你太……,太过理智了,生活中有很多事情不需要那么较真,相信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你会觉得生活很幸福!”黎天爱站起身来,却不知道自己站起身来要干什么事,奇怪,刚才明明想着要做什么事的,怎么一站起来就忘了!
黎天爱忽然觉得刚才那个温情的男孩子只是一个幻影,甚至是自己的幻觉,那么明亮又干净的笑容怎么会转瞬即逝。
是因为我们都被抛弃了吗?为什么我会这么认真的看你。黎天爱不露声色的猜想孩子的未来。
“可那是自欺欺人!”男孩子又喝了一口茶,“我猜爱情是和情歌一样,最高境界是余音袅袅。最凄美的不是报仇雪恨,而是遗憾。所以,Pink leaf——自然只是表面的欢颜,本质上是凋零吧!”
黎天爱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意识到从前伍恩梓说的“爱比死更冷”这句话有多残酷。
“也许,我以后都不会再看见你了,可我本来还想给你带点我云游四海的纪念。”男孩子站起身,眼中忍住了一滴清澈的泪。
黎天爱叼起一根烟,又把烟盒递给男孩,男孩摆摆手说,你也别抽了,挺伤身体的……黎天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不喜欢这种悲伤的时刻,好像分离在所难免,只是时间。
“可我还想听你忧伤的萨克斯。”
“你提醒了我,我还有萨克斯!这可是我唯一值钱的家当,可不能把它弄丢了,实在不行,它还能帮我赚点路费回来找你呢!”男孩子又兴奋道。
“你的父母不去送你吗?”说完,黎天爱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
“他们还有工作,况且,我已经长大了,我能担负我的苦难!”男孩子强忍住痛苦的现实,故作轻松的说道。
“你让我觉得你像一个流浪的诗人!不过,你也让我很放心!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去送你,看着我的吹忧伤的萨克斯的朋友踏上他去西边的、载满了他对未来所有憧憬的征程。”黎天爱有些调皮的模仿莎士比亚戏剧人物的造型,慷慨激昂的说。
“真的?你把我当你的朋友!”男孩子的眼中闪着久违的幸福光芒。
“当然,你是我的朋友,四海为家的朋友!”黎天爱忽然觉得明媚咖啡屋的名字取得很好,怎么自己以前没有发现,又可能是一个错觉,管它呢。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黎天爱的脑海中,男孩子的笑容一直挥散不去,一种想哭的冲动突然袭来,毫无防备。
来日方长,如果时间不可以令你忘记那些不该记得的人,我们失去的岁月又有什么意思?
黎天爱赶紧把音乐打开,搞什么搞?竟然唱着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令黎天爱悲伤,她觉得街道上的行人都在哭泣,哭得街道上都被咸涩的泪水浸没,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着,她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这样的男孩子流泪。
思绪就这样摇摆不定着,好像周围的人都和她一样悲伤——这个原来打算和新结交的女朋友一起去看媒体上宣传了很久的所谓的大片,可是女朋友却临时有事取消了晚上的约会,只好自己在家里胡乱的转台,打发这令人沮丧的周末;那个本以为回家就可以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没想到刚刚参加完家长会的爸爸愤怒的坐在门口等着这个毫不知情的孩子天真的回到家里,然后惨遭毒打;还有一株新鲜的蒲公英在起飞的那一刻兴奋的对伙伴狂呼:我飞了,我终于如愿以偿的飞了,我就要飘洋过海,飞到我梦想中的国度,可话音还没有消失在空气中,它就被一阵大风吹到了下水管中;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努力的扇动它那一直引以为荣的翅膀,可正因此,一场浩劫正等待着它,忽的一声,花蝴蝶晕眩在网中,接着它的翅膀被那个讨厌的,满身脏泥的小男孩揪在手中,它终于明白了美丽总是过错……
时间就在这种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中溜走了,可黎天爱眼中的夏天的故事却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楼下张奶奶的孙子已经可以借助婴儿车的力量满满的走动,张奶奶一家看见自己白白胖胖的孙子笨拙的走路,笑得合不拢嘴;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在傍晚时分凑到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到大半夜,明知道身边伺机埋伏着很多花屁股蚊子,可她们还是虔诚的相约明天晚上吃过晚饭老地方见;街口那些热爱极限运动的男孩子们越是身边有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经过时,就耍帅的吹着口哨吸引别人的注意,被这种勇敢打动的女孩子站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吵闹,为他们叫好加油,男孩子就更有成就感的挑战更高难度的动作;下象棋的老大爷们一边拿着扇子抱怨天气的炎热,一边以大无畏的精神在太阳的暴晒下继续着自己此生最挚爱的活动;红太阳练歌房门前的修车工依然头也不抬的摆弄着好几天前就送来的破车,嘴里嘟囔着,有钱修这老破车,还不如再买一个,他怎么能理解有些东西不是新的就一定好;因为科技的发达,安全岛上再也看不到警察顶着烈日指挥交通的动人场景,可机动车道上面却向上演了一场现场版的F1方程赛。
一路开着,黎天爱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她觉得从前的夏天都是令人气恼的,总会担心任何好的防晒霜都不能像广告里登的那样保护皮肤,任何空调都能使她得那种恐怖的空调病。
可今年不一样,好像今年一定会有什么幸运的事情发生一样,她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她觉得太阳好像应该再明媚一些,她几乎怀疑自己对那个曾经恨之入骨的“明媚咖啡屋”有一种似是故人的欢喜之情。
好像开始有点喜欢了吧,黎天爱吹着口哨享受着。
“天爱,我得出趟国,公司临时外派考察,也就十天,上午十一点的飞机,有什么事我都写在冰箱上的那个备忘贴上,我来不及了,先走了,不用来送,公司有车,还有,自己多保重!”刚进办公室,黎天爱就听到郑诺的留言。
急三火四的,忘了嘱咐她给我盯着点,万一能带回来一个外国男朋友也行啊!想着想着,黎天爱又开始了这个日复一日的工作,她觉得太阳升起来再降下去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差别,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又都是不堪一击的,都是春光灿烂的,只是经历这一天的人不一样而已。
在男孩子走后的第五天,黎天爱收到了男孩子从青藏高原上寄来的信,信封是那种淡淡的绿色,好像早春的草原。
男孩子说这次真的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到了一个他一生都向往的神秘的地方,到了这里他才发现现实和梦想总存在巨大的差异。
不过草原却比他想象的辽阔很多,天也高远很多,只是草却生存的很委屈,好像风沙把它们都吞没了,连灵魂都不剩。
整段旅途,他最难忘火车上的28个小时,火车上的旅程是世界上最枯燥单调但是却最触目惊心的经历:刚刚还是一片雪白的芦苇荡,可转瞬之间却又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整齐划一;伴着一阵大雁凯歌般的呼喊,一排挺拔的白杨树就像检阅一样从自己眼前穿过;然后是一片悲惨的荒芜,荒芜,杳无人烟的死寂;刚刚陷入这样的沉思没多久,一片繁华在眼中夺目而出;接着就到了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圣地——西藏,他终于有机会在有生之年对自己终生信仰的佛教顶礼膜拜。
男孩子最后还说:也许一生中我都在飘泊,可我总记得我在家里的朋友一直在等我回家。
看到这里,黎天爱禁不住哭了出来,她想起男孩子曾经讲过的关于企鹅和北极熊的故事: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企鹅见过一次北极熊。于是就天天想着他,有一次实在想得厉害,于是决定出发就找他玩。从南极走到北极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企鹅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北极熊说过不愿意跟他玩。于是又往回走,走回到南极之后还是想北极熊想的厉害,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又开始往北极走。走啊,走啊。终于走到了北极。他轻轻的敲开北极熊家的门,谁知道,北极熊一看见是他,只说了一声:‘我不跟你玩’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于是企鹅伤心的走了,但是他没有回到南极,只是呆在南极和北极的中央,希望有一天北极熊想他的时候能快点儿见到……她埋怨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总是自以为世上没有真情,却又总把真情流露,她担心还未出现的生活上那些痛苦的经历还没真正折磨他之前,他已经筋疲力尽,不能应对。
黎天爱心想走之前,应该给男孩子买一部手机,这样就可以随时保持联系,可是男孩子一定不会要,流浪就是要一个人感受那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和壮观,如果总有现代化科技在旁边不时地震动一下,古迹会被惊怒,流浪就不成为流浪,而变成了潇洒。
“这几天,你跑到哪去了,怎么也不想着叫我们出来喝一杯啊!”一进门,杨大川的大嗓门就响彻整个酒吧间。
“哪也没去,忙上班,忙得跟见了鬼一样,抬不起头。”黎天爱略显疲惫的倚在沙发上,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这天可真他妈的热,走哪都一身臭汗!”杨大川最受不了夏天,他怕热怕得要命。
“现在全球又在升温,不知道我在世这段时间地球会不会变暖到我不能生存……”张巧润还没说完就被杨大川打断。
“你这话是病句,别说了,不合逻辑!”结果又被馒头揪住耳朵。
“你怎么不说话,今天出奇的安静啊!”看见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黎天爱,伍恩梓问道。
“也没有啊,可能是自己平时太闹了吧,忽然想安静一下,可能更淑女一些……”话还没说完,大家集体摆了一个鄙视的手势表示黎天爱可以不用再说下去了。
“郑姐还没回来?”伍恩梓心不在焉的问道。
“明天!”
“不知道会给我们带什么!真期待啊!”张巧润一脸的欣喜,好像一个酒鬼面前摆了一坛子陈年女儿红一样。
这次的聚会,显得有些无聊、也有些压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变得没什么话题了,都静静的坐在那里,如果没有人挑出话题,大家就一直这样坐着,不说话也不喝酒,就算是有人挑了一个话题,也基本上说不过三句就结束了,然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事情,好像屋子内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几个人又开始有说有笑,就像刚才那段令人心有余悸的沉默从来都没发生过。
伍恩梓说最近越来越什么都不想干了,好像是老了,做什么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他还没说完,就被大家一哄而散,大家都说伍恩梓的这句话太有歧义了!怎么听都有点像赵本山的蚁力神广告词。
可伍恩梓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好像他的创作巅峰已经过去了,现在越来越不能静下心来想一些和工作有关的东西,没有想法,毫无创意,他简直就要疯了!
他说从前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黔驴技穷,但现在他越来越为自己担忧了,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因此而变成一个头脑苍白的人。
说到这的时候,黎天爱也担忧起来,她说:“伍子,我有同感,小时候我他妈超虔诚的,就找个特漂亮的南韩的小本子,特他妈隆重的记上一段话: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结果呢,那本现在早就找不到了。
“这些年,身边的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的故事,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咱们这么爱八卦,还不是因为觉得生活庸常,总得有事故来刺激咱这麻木的神经吧。这就是告诉我们两个道理:第一,艺术并非绝对高于生活,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场是什么样的高潮;第二,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儿。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将来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擅长写作,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作家,又或者我学了很多年的纯艺术,那我将来至少能在我家的小区开一个个人画展,又或者我对电影很感兴趣,总能写几片影评,实在不行,干脆到酒吧驻唱,可是看我现在呢,一件事都没做成,整天守着一个工作,还很担心会因为做得不好,不得不收拾铺盖卷走人!”
“是啊,人生不就是这样,为前途奔波,为钱奔波,什么时候为自己奔波过?什么时候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奔波过?”自从认识杨大川以来,从没听他说过这么沉重的话,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是快乐的,谁也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多感触。
“哎呀,大家今天怎么了?我们明明知道明天还有工作,可我们还是要坐在这里,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大家只要坐在一起就能互相传达力量,互相鼓舞志气,可现在,大家看看,我们现在每个人都想泻了气的气球,软塌塌的,这样还要朋友做什么?朋友就是坐到一起能感到快乐,而不是忧伤和不公平!”张巧润的一席话彻底惊醒了大家,黎天爱看着张巧润,轻轻的笑了!
“好,大家听了我老婆的话一定要振作起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努力,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好起来的!”杨大川举起酒杯说道。
“是啊,想想当初我们是多么所向披靡,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这不是我们啊!”张巧润也举起酒杯。
伍子看了一眼黎天爱,什么都没说,慢慢的才好像鼓足了勇气一样的举起酒杯。
“怎么能因为我女人不在,咱们就士气消沉呢!太不像我们的风格了!”黎天爱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郑诺比黎天爱大几岁,但黎天爱总是叫郑诺女人,她说郑诺就好像她的另一半,是她的女人。
第二天,郑诺带着满脸的倦怠回国了,从机场回来,歇都没歇一下就又直奔公司,黎天爱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这么能干,好像一个铁打的人,她笑着想:如果和王进喜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也许王铁人就有伴儿了,也不至于郑姐到现在还孤零零一个人。
“女人,很久没有一起这样躺在一起了!”因为刚回国,公司特意给了郑诺半天假,躺在被窝里,两个姐妹又像从前一样聊开了。
“是啊,以前总觉得当学生的最苦,学业太繁忙了,很少有休息时间,现在才知道,工作了才最苦,都没有休息时间!”郑诺笑着说。
“女人,我记得上学那会,馒头总讲鬼故事,我怕得全身发抖,半夜里大眼瞪小眼,实在不行了,就干脆跑到你的被窝里,你的被窝好暖,我一会就睡着了!”
“是啊,那时候你最相信我,你知道有我在,就没有鬼!”
“我怎么会像一个小孩子!”
“像小孩子好啊,不会累!”
“可你知道小孩子也有累的时候啊……”
“可第二天,她会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又快乐的生活。”
“可能是吧!”
……
“女人,你知道吗?昨天,我看《蜘蛛侠》,我忽然希望身边发生一场有惊无险的灾难,然后蜘蛛侠横空出世,将我解救!”
“果然是童心未泯,我记得上次你看《剪刀手爱德华》时,痛哭流涕,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拿下来,给剪刀手换上。”
“是啊,我总是喜欢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有《查理和他的巧克力工厂》,我一共看过六遍。”
“还有《夜访吸血鬼》,还有《断头谷》,我在想,怎么这个时候,你就不怕了呢。”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你还记得对面家的那个整天吹忧伤的萨克斯的男孩子吧!”
“记得,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想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总想在别人轰隆隆的掌声中赢得尊严,这个年龄总是很危险,太过轻浮,以为自己能搬动整个世界,结果怎么样呢,发现自己是那么渺小和苍白,对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甚至改变不了自己,对了,他怎么了?”
“他去了西藏!”黎天爱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兴奋,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壮举一样。
“西藏?怎么会,哪天的事情?”
“就是你走之前两天的事情,他还给我寄信了!”
“我走之前两天的事?这怎么可能,我走的当天还见过他!”郑诺忽然坐起来。
“不可能,是我送他上了火车,我亲自去送的,他……,对了,我这里还有他寄来的信。”黎天爱赶紧下地,把男孩子寄来的信翻出来递给郑诺。
“可我明明看见他,背着一个旅行袋倒是真的!”
“怎么会,你一定看错了,街上人这么多,你开车又快,一定看错了!”
“不会错的,我亲眼看见的,再说,当时我没有开车,我是坐地铁回的家收拾东西,你忘了,我回北京的时候是从公司把车开回来的。”郑诺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一定是错了,你在地铁看见他?可他应该在火车上才对啊!”黎天爱还是不愿相信。
“就算我认不出来那个男孩子,但他的萨克斯我一定认得,他在地铁站里吹着他那一成不变的萨克斯。”
“可这信……”
“算了,你要是不信,明天我带你去,幸运的话,他应该还会在那里,我当时以为他是被家里赶出来了,无家可归,靠吹萨克斯赚点饭钱,当时,我还让我的同事给了他点钱,我怕他看见我,他的自尊心那么强盛,我还是很少见过!”郑诺说完,黎天爱就沉默了,他觉得那个男孩子是不会骗她的,因为他没有朋友,可黎天爱却愿意做他的朋友,他那眼睛里的真诚一定不是假的。
这一夜,黎天爱又失眠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看见那男孩子登上向西的火车,她也想不通信明明是从西藏寄来的,可为什么他竟分身有术的站在北京的地铁站。
他站在阳台上一根一根的梦抽烟,晚风掠过她的额头,发丝飞舞在烟雾中。
等这包烟快抽完的时候,黎天爱已经把多年来所有的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故事回味了一遍,把他们曾经一起在天台上侃大山的细节充分地想念了一遍。
有过开怀大笑,有过把酒当歌,有过亢奋的激进派言论,甚至有过面红耳赤的争吵。
现在看来都变成了昨日的歌声。
这个夜晚依旧很冷,隔着窗帘黎天爱看不清夜空的星星。她忽然想给那孩子打个电话,但是她没有。
她在心里假设各种各样相见的场景,也许只是轻轻地说一句,你还在?
也许只是微笑,又或是被欺骗的愤怒?甚至是对那孩子道一句:你走的这些日子,还是很想你的。
就像她曾多次在梦中对那个看不清的身影喃喃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我会一辈子留在北京陪着你。
看不清他的脸,他也不曾有回应,却只听得黎天爱一厢情愿地说:给我一个温暖的家,给我一个孩子,我们永不永不说再见。
那是黎天爱苍白的爱情吧?看不清楚地对象,看不清楚地去路。
第二天,黎天爱早早起床做好了早点,等着郑诺。郑诺一起床,惊讶的看着满桌的早点,说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家伙!”
“你忘了?你昨晚说,今天会带我去那个地铁站!”黎天爱赶紧说。
“噢,我想起来了,你看我……”郑诺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地笑。
“没关系,贵人多忘事!”
“这真是有求于人啊,嘴巴变得这么甜!吃面包都不用抹果酱了!”郑诺笑着说。
吃完早点,黎天爱赶紧把碗快收拾过去,催促着郑诺,郑诺一边穿鞋还一边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和那小子这么铁了?
“喏,我上次就是在这见的,这次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家赶走了,这里是不能摆摊的!对了,我还有事呢,差点就耽误了,行了,不陪你了,我先走了。”说完,郑诺就像一条无尾鱼一样消失在人海中。
“一定是看错了,果然,今天就不在了吧!”黎天爱忽然很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她好像急急忙忙地赶到这里就是想证明那小子真的已经在青藏高原上了,在那里虔诚的拜佛。不过,黎天爱的心中总有些忐忑,她害怕就在自己转身的一霎那,那小子就瞪着一双又惊又恐的眼睛望着她。
川流不息的地铁站总是给人一派繁忙的感觉,好像这是所有靠忙碌为生的人们的必经之地。
这里既有愤世嫉俗的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青春期的狂妄情绪和对政治及社会的沮丧,也有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和放纵,孤独的文字显得落魄而廖寂,潦草的图案则揭露作画者内心的激情和澎湃。
朋克,嬉皮,这是一个穿什么都不为怪,做什么都不正常的年代。路牌广告,宣传海报,寻人启示,商标,油漆……全部汇集在一起,一层又一层,重温着不同的人所激励的不同故事,在北京地下通道的墙上记录着一些人不为人知的委屈。
黎天爱想,要不然就在这里待一会也好,看看别人忙得像无头苍蝇一样,感觉也挺好,虽让喜欢看别人的苦难是人们的普遍特点。
想着,黎天爱找柱子后面的椅子走去,可当她刚走到柱子附近,她就听见了那久违的忧伤的萨克斯。黎天爱惊呆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黎天爱拔起好像钉在地上的双腿,想柱子后面走去,那一刻,她的眼神和男孩的眼神对视着,都面无表情。黎天爱以为男孩子会惊讶,可那一刻,他竟毫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比从前更消瘦了,眼神中流露出心静如止水的光。
“你为什么不跑?你跑啊,你那么有本事,你跑啊,你怎么不跑!”黎天爱问的时候有点切斯底里的喊叫。
“跑不动了!”男孩沉静的回答,现在的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腮上的胡子挣扎着凌乱的涌出来,破旅行袋寂寞的躺在柱子脚下。
“给你,西藏寄来的信。”黎天爱后来也没想到自己当时会那么平静。
男孩子没有伸手,他低下头又抬起头,用渴求的眼神看着黎天爱,忽然哭了:“你该留下它,我从来没给谁写过信的!”
“别呀,我可担待不起,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承受不起!我以为你是什么还孩子,亏我还相信你,我真是,这么大岁数被你个小丫挺的给坑了!我活得够郁闷的!”黎天爱说起话来明显堵着气,她没有递纸帕给男孩,语气很坚决地说。
男孩子不再说话,他抽涕着,好像有无数的伤悲都变成了这一刻的泪水。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一些原来站在远处的人们也不由自主得像他们身边靠拢,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要先目睹为快,打扫卫生的同志也目不转睛起来,上课从来不听课的孩子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可黎天爱和男孩子却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猜测和令人恼羞成怒的举动。
“我现在很同情你的爸爸妈妈,因为我终于理解了他们多年来对你的失望!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尽管年龄还小,阅历还不丰富,但至少人品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没想到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黎天爱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痛着男孩的心,他手扶着萨克斯,站在原地像一个正在接受老师批评的害羞的小学生,他一言不发,等待时机向黎天爱解释,可是他在心里准备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句他自己认为行之有效的办法,终于强忍着痛苦和泪水,抬起头来说:“求你别走!”
黎天爱没有说话,她一股铁了心的架势把信塞在男孩的上衣兜里,转身走了!
其实当时黎天爱真的很想转过身去,她记得当时送男孩子走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再看见那个男孩子,如果他在她面前哭泣,一定要帮男孩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真的把男孩带回家里去,给他煮点他爱吃的东西,可是现在她没有这么做,她头也没回地走了。
男孩子走后的一段时间,黎天爱的失眠症又犯了,担心吵醒郑诺,她经常会在辗转反侧后起床到客厅去坐,一坐就坐到天明。通常郑诺都会一声不响,装作仍在睡梦中一样。
“妈妈,有时候,我好想你。”
……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多好,像我还小的时候那样……”
郑诺紧闭着眼睛,神经绷得很紧,有些头痛。
“我们不会走散也不会孤单。不是说姥爷的房子回来了,就一起搬过去住吗?现在怎么办?房子我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搬进去?”
“那天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就站在离你不到一米的地方,却硬生生地看着您在我面前直直的躺下去,我连伸手接住您的时间都没有,您就在我面前倒下去了。”
“我怎么办?我吓傻了,吓得我头脑发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郑诺听到客厅里不停地抽噎声,翻了个身,一滴泪顺势留下。
“妈妈,生活太沉重了,怎么办呢?”
“教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好累……”
“天爱啊,你也长大了,懂事了,不要随便流泪,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以后有什么事就要靠自己了……”
“妈妈,可是天爱不想离开妈妈。”
“天爱啊,今后凡事都要自己争取,溺水时就算找不到靠岸,能抓到浮木也好。但求保住自己。记牢了吗?”
“妈妈,我记牢了,妈妈,我记牢了。”
“天爱啊,妈妈有多少话要和你说啊,有多少事要嘱咐你,妈妈真想一直看着你长大……可是妈妈等不了了,天爱答应妈妈会好好生活下去吗?”
……
“天爱,你说话啊,妈妈不是教你不要哭吗?怎么又哭?哭有什么用!我的儿啊,哭得妈妈心都碎了!”
……
“天爱,天爱,不许哭!看着妈妈,不许哭!”
……
“这就对了,不哭,天爱你要学会坚强,将来就算妈妈不能再陪你,你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知道吗?”
“妈妈,不要走吧!天爱再也不哭了,天爱会坚强的,妈妈不要走吧!”
“傻孩子,妈妈又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呢?只苦了我的孩子这么小……这么小啊!”
“妈妈……”
“又哭,不是答应妈妈不哭吗!天爱是不是想气死妈妈……天爱,我的儿啊……”
“妈妈,天爱如今已经学会了坚强,却仍然止不住想哭,因为天爱哭,所以妈妈才走的吧……”泪无声无息的划过黎天爱的脸庞,滴在黎天爱手上的照片上,黎母慈爱的笑容依旧。
“妈妈,生活好累不是吗?但是天爱答应妈妈会坚强的活下去,天爱不后悔,天爱永不后悔!”
“天爱,对面人家怎么那么吵?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一天,下班回来的郑诺一进门就问。
“是吗?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回来呢!他们家一向这么吵的啊,两口子在一起就知道打架,好像不打架就没法活一样,实在不行,就离婚算了!真是想不通啊!”黎天爱说。
“这次,好像不是吵架,好像来了很多人,还有警察呢!”
“什么?还有警察?”
“妈妈一直在哭!声音好凄惨啊!我刚进楼道的时候就听见了,现在楼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那瞎议论。”
“是不是那孩子……”黎天爱有种不好的感觉。
郑诺站在门口,透过猫眼向对门看着,一边看还一边说:“出来了,出来了!都出来了!”然后忽然跑向阳台,还招着手对黎天爱说,快来看,好多人啊。
“难道是那孩子……女人你这几天有没有路过那个地铁?”黎天爱忽然问。
“哪个地铁啊?”
“哎呀,就是那个男孩待的那个地铁啊!”
“没有,这几天我都是开车去的公司,怎么了?”郑诺从阳台走回来,转身走进厨房,好像也不是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爱,今天吃什么啊?”
“女人,我有种不祥的感觉,那孩子!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黎天爱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
“哎呀,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有什么事那也是人家的事,好了,今天吃什么?”
“那天我最后看他的时候,我不应该走的,他让我不要走!”
“天爱,天爱,你怎么了?你自己在那自言自语什么呢?唉!真那你没办法。”出来看了一眼黎天爱,郑诺又摇摇头无奈的走进厨房。
几天以后,从来都不曾来往的对面人家来敲黎天爱的家门。
“是您啊,请进!”郑诺开门看见男孩的妈妈脸上还有没擦净的泪痕。
“谁啊,郑诺。”黎天爱在屋子喊道。
“黎小姐在吗?我把这信给她!”男孩的妈妈也不进屋,只是这样淡淡地说道。
黎天爱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跑了出来,郑诺回头对她说:“对面大姐给你的。”
黎天爱走过去,却不接信,只是站着,忽然才问:那孩子呢?
“走了。”那女人已经哭不出来了,沙哑着声音淡淡的说。
“去哪了?”黎天爱穷追不舍地问。
“天爱!”郑诺大声叫了黎天爱,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你把信拿去吧,我得回去了。”
黎天爱还是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郑诺赶紧将信接过来,对男孩的妈妈说:“您回去休息吧,信我会给她的!”
说完,男孩的妈妈转身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郑诺把信递给黎天爱,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黎天爱一动不动站在门口,静默了几秒钟,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事,你若是想说就告诉我,不想说,就不要说了!”郑诺站在厨房,她静静的看着自己新买的那套爱尔兰手绘大花碗,心里想:也许正是因为人们有了思想才活得这么辛苦。像这个瓷碗,它也存在于这个世上,可它就不用担心,懂得欣赏它的人会把它买走,带回家里珍藏;不懂它的人就会对它不理不睬,可它却并不会因此而心生苦恼或怨恨。
黎天爱听完郑诺的话,默默无声的走回卧室,随手把门关上。
姐:
说实话,在称呼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你比我大了十多岁,可我却不觉得和你之间有距离,所以我想,如果你真得不嫌弃我,我就叫你一声姐吧!
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朋友,追过一个女孩子,可她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爸我妈就更不用说了,更本就认为我是他们十多年来最大的累赘;上课时,老师从来都不提问我,她说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东西;同学们都不理我,因为我每次考试都在最后一名;回到家里,刚进楼院的门,那些大姨大妈们就指着我对自己的孩子说,不好好学习就变成他那个样子;我好像成了一个标志性的范本——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和我有关,如果小区来了警察,一定是我在外面惹事了;如果有谁家丢了东西,大家第一个怀疑我,好像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坏孩子。
是啊,我小小年纪就和街道上的小混混待在一起,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胡乱的束在裤子里,脸因为营养不良呈现出奇怪的不均匀的土色,看上去比自己年龄要老很多。
就像那些看不起我的大妈们说的一样,我顶多算是这个城市的居民,仅仅是居民而已,对他完全没有尽过我的义务更没有任何奉献,整天游手好闲的出没在大街小巷,别人问起时,只好尴尬的说声社会上的,想泡妞儿兜里却没钱。
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来都不欺负别人,我甚至会再看见有人遇到困难时出手相救,这是真的,我发誓,我没有骗你。还有,我抽烟,我逃学,可这样我就没有优点了吗?全校区的人都能把我身上的缺点一刻不停的说上三天三夜,却找不到我的优点,但我相信,只有你能说出我的优点。
说实话,从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吹萨克斯这是一个特长,是你问我,为什么你的萨克斯这么忧伤?
我说,因为我总在忧伤的时候吹萨克斯。
你说,你吹得很好,可以多学一些,将来一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真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吹萨克斯是一个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情。于是,我开始相信你。
我父母总吵架,他们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业,我爸整天跳舞,我妈整天去打麻将,在我家里“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这句话真是得到了最确凿的印证。其实如果他们真得不管我就算了,可是一旦他们知道了我的成绩,一定会破口大骂,那种架势好像两个死对头一样。我妈说,要不是当初一念之差把我生下来,那她现在一定不用生这些气;我爸说,早跟你说打掉打掉,你就是不听,不知道是哪家的野种,没一点像我。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大骂,摔东西,撕扯,我就跑到外面去,等我听到我爸“砰”的一声把门摔上,怒气冲天的出去,然后就是我妈的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一边骂一边摔东西,家里值钱的不值钱的,统统摔掉,你和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邻居,相信不用我详说你也都清楚。
那时候我对他们就只有恨,没有感情。
我爸爸很残忍,他从来都不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我从外面捡回来一条流浪狗,它虽然有点脏,但我相信只要给它洗个澡,然后多喂点东西,它一定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小王子,可是我刚把它抱进门,我爸就一把夺过它问道:哪来的狗?吃我的喝我的,还嫌不够费钱?给我扔出去,否则就你们俩一块给我滚。我吓得直哆嗦,可我真得不忍心看着那小狗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我几近乞求的语气问他:我把我的饭给它吃,求你把它留下来吧!没想到他竟然不容分说的从窗户上把那可怜的小狗扔了出去,我只听到一声惨叫,头脑一片嗡嗡翁的声音,我想,我真是太窝囊了,连一只流浪狗都不能保护。
现在我长大了,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在家里生活了,现在的我对我父母连恨都没有了,剩下的都是漠然的表情。
我对自己说,我得出去,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我背上我的那些破行囊,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几件旧衣服而已,最贵重的就是我的萨克斯,我赖以生存的东西。
你走了以后,我从车窗外回望。
这条铁轨扭曲着消失在地平线,与你渐行渐远,心中突然有孤独的恐惧。
我赴往未卜的前途与叵测的命运。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告别一切无人能理解的自卑的年华和疼痛过的记忆。
那些零乱的铁轨让我觉得我与你越来越遥远,于是我有一种冲动——我要留在北京,我在第一个到站的地方下了车,沿着铁轨一路走回来,因为只有北京又我可以依靠的朋友。
在这里我总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可能会出现在北京的某个路牌下,北京的地铁站口,北京的人行横道上,北京的所有街道民巷里,北京的任何地方都会有可能会突然出现你的身影,那时我就可以心满意足的继续生活着,虽然你不会知道我在哪里,我就是想默默的陪在你身边,当然主要是能感受到你在我身边。
可是我连这个小小的事情都没做好,我害你白白的信任我,我害你白白的把我当了一回朋友,我害你对我只剩下失望。
我当时真的希望你别离开我,可我又说不出任何理由,到最后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成熟,很大无畏,可现在我才知道,全世界,最可笑的行为就是什么都没有却仍然自以为最聪明、最成熟、最大无畏。
我的生命中唯一关心过的人就是你,但我连你也伤害了,可我却连责备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因为生命对于我来说已经丧失了它全部的意义,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游离在刑场的边缘,可就算我再不想离开你,我还是要走的,就像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一生唯一作对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几分钟后我要做的那件事,可能还是要麻烦一些人,可是,总还是给祖国消除了一个没有用的废物,这样国家就可以省下那部分粮食来给对祖国有帮助的人。好了,不说了,否则就耽误时间了,拜拜!
还有要叮嘱你的就是,还是把烟戒了吧,那东西真的很伤人。
我的名字……说来真是可笑,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我叫小棵
看着黎天爱萧条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中变得稀稀疏疏,郑诺心中不禁一段悲凉。她悄悄走到黎天爱背后,环住黎天爱的腰,黎天爱一惊,顿时又镇定。
“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