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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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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筠是被唐涵之抱下楼的。
坐在楼梯口的丁琬琦,看到脸上挂着泪珠的孟筠,明显惊了一下,好奇探究的眼神直追着他不放。孟筠的小手使劲拽着唐涵之的衣袖,头埋得更深了。
“小琦,你上楼收拾东西吧,我等会儿打电话给你妈妈,让她早点来接。”唐涵之温柔的吩咐,把丁琬琦的无数个问题堵在了喉咙口,然后看小姑娘撅着嘴闷闷的回了教室。
唐涵之抱着孟筠,很小心的踩着楼梯。这臭小子还挺重的。孟筠个子比同龄的略高,看上去瘦瘦的,但是浑身肌肉的密度比较大。唐涵之满意的想到,这一块块在自己手下练出来的肌肉,真的挺结实呢。等他再大一点,等自己再老一点,肯定就抱不动了吧。
车就停在马路对面,唐涵之开了门,把他侧放在自己的车后座,嘱咐道:“别乱动,我带你回去上药。”车厢里的小孩子眨眨眼睛,脸一下子就红了。
唐涵之的家离舞蹈工作室,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这天小区楼下的车特别多,他兜了三圈才找到一个尴尬的停车位,幸亏他车技好,不然说不定就蹭到人家了。只是,拉开车后座的时候他发现,两车之间的空隙很小,让他没法把这孩子抱出来。
孟筠支起身子看了看,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本来想要继续撒娇的小心思,就这么很无情的被打击了。他失望的蹭下车,让唐涵之牵着他的手,慢慢的挪着。
唐涵之的妻子在法国陪刚结婚的儿子,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孟筠和丁琬琦之前来过很多次唐老师的家,有时候练功房租不到,他俩就在唐老师家里练基本功,或者听他讲解视频教材和演出录像。
唐涵之把孟筠抱到一间单人卧室里。之前他们来的时候,这间屋子一直是关着门的,这次是孟筠第一次进来。孟筠被轻轻的放到床上,他抬起头,借着窗外昏暗的灯光,看到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芭蕾海报。
这间卧室,曾经是唐铭的。
孟筠不知所措的趴着,只听得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天花板的灯被打开,孟筠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觉得有一双大手按在他的腰上,拉起了他的汗衫。腰部突然涌来的凉意,让他的脸又烧了起来,他想伸手拽住裤子,可是手刚一动,就被唐老师轻轻的提起来,放到了枕头边。
跳了十几遍高难度变奏,又被狠狠打了一顿,他现在只觉得浑身僵硬,大脑基本停摆,所以当他感觉到裤带摩擦过伤口的刺痛,感觉到身后的一阵阵冷风,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只是,第一次被自己敬爱的老师看光光,小家伙还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他闷闷的踢了踢小腿,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他听到喷雾剂的声音,闻着味道应该是云南白药。屁股上凉凉的很舒服,接着又是一阵痒痒的刺痛,唐涵之的指腹上有层茧子,被这样揉的感觉不是很好,不过孟筠还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明天照常训练,不用指望我会照顾你的伤。打你是因为你自己出问题,所以后果全部由你自己负责。”唐涵之很少这么严厉的说话,他以为孟筠听了又要纠结万分,结果这孩子只是闷闷的点头。
他觉得一阵欣慰。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唐涵之以为趴在床上的是自己的儿子。只是眼前这个孩子太过安静了,这种安静让他更有些晃神:“肿痕两天就能消。你先歇着,过一小时药吸收了,再去洗澡。”
唐涵之想起身去拿毛巾,刚站起来,就觉得衣角被拽住,他回过头,发现这孩子的眼神依旧带着些疑惑。唐涵之有点头大,他不习惯在打完孩子后还去讲道理,这感觉就跟打一棒槌给一枣子一样。要么就是打之前把道理讲明白,要么就是让他们自己去悟。
可是这一次情况有点不同,这一关,还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他在床头坐下来,用一种永远温吞水一样的声音,开始慢慢诉说。
很多孩子都很讨厌长辈说“我那会儿……”或者“我当年……”,这种语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现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只能拿年轻时候“死无对证”的故事来显摆。
但是,当唐涵之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的时候,孟筠瞪大了眼睛。他之前只知道老师很小就进了北舞,因为成绩优秀十几岁去了美国,后来很早结束了演出生涯,回上海当了老师。唐涵之于他,一直很神秘。他觉得,这些被尘封起来的故事,一定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之前那么多年,唐涵之坐在这里,替挨了打的儿子上药,都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这些事。可话匣子一打开,就越来越收不回去。鲜活的记忆涌上来,有些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记得。
四十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