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思岚

7、（六）

　　唐涵之开始怀疑，这样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太过残忍。

　　孟筠的刻苦倔强，一直让唐涵之惊奇和感动，同时也头疼不已。平时，自己轻轻的一句批评，淡淡的一个眼神，都可能让孟筠陷入自责和纠结之中。有时候，为了不让唐涵之失望，孟筠会偷偷给自己加强训练。对于这一点，唐涵之是有些烦恼的，老师对着自己的学生，就如同拿着刀的匠人对着一块璞玉。如果在雕琢的时候，手下的玉会自说自话的乱扭，那让他，如何能安心下刀？

　　是以，唐涵之平时对这个孩子是绝对的轻拿轻放，用无限的耐心将这个孩子细细包裹起来。可是，当他将孟筠推到世界的舞台上时，他才发现，孟筠这种对自己的苛求和残忍，根本不会在他身后鞭策他，而只会化成一把把尖刀，将他捅的千疮百孔。

　　唐涵之拿捏着，打了有二十多下，却是一下比一下轻。他自嘲的想，心狠手辣如他，坚持原则如他，居然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以前，不论唐铭怎么哭喊，他都能将刑具毫不留情的抽下；现在，不论丁琬琦怎么呜咽，他的理智也总能克服情感。可是为什么，面对孟筠，他的手，会有微微的颤抖？

　　唐涵之恍然觉得，那耀眼而聪敏的唐铭和丁琬琦，是隔壁人家的一对聪明伶俐的兄妹，眼前这个倔强安静的孟筠，才更像自己的孩子；唐铭和丁琬琦，是从别处偷来的完美胚胎，而孟筠，才是真的从自己心口剜出去的，带着他最深切关注，和最沉重期许的，骨血。

　　“小筠，放过自己吧。”唐涵之心里百转千回，却只低低说出了这一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当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才终于领悟。如今从他口中说出，却是听不出一丝波澜。

　　放过自己吧，都过去了。你的固执，你的愤懑，都只是在折磨自己，就像你身后的木棍一样。这一切的折磨，只有由你来喊停。

　　一声“可以了”，木棍就会不再落下来。

　　一句“放下了”，你才能带着这个伤疤，继续往前走。

　　孟筠的身子终于不再颤抖。他撑起身子，轻轻喊了声：“老师。”

　　身后的炸裂声果然停了。只是，之前压住的疼痛齐齐复活，一瞬间让孟筠回忆起第一次练下腰的经历。人在向后倒时，只觉得后脑胀痛，呼吸困难，直到完成一个循环，重新站起之后，后腰的骨头、肌肉、韧带，都像是被人拿在手里，一根根的撩拨，这隐约的噼啪声，带来的是让人作呕的疼。

　　“唐老师……”孟筠的眼眶甚至也看不出红，但是两滴豆大的泪珠，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他的声音并不带哭腔，却有一种筋疲力尽之后的超脱。

　　唐涵之垂下眼。孟筠，难道非得经过这样的痛苦，才能够再次抬起头么。

　　他伸出手，想要扶这孩子起来。在握住孟筠的手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孟筠手心上的那层薄薄茧子。这熟悉的触感，如同电流般从唐涵之的指尖流入，在他的心里“噼啪”爆开，让他的心瞬间变得无比柔软。这样一层茧子，是需要多少次的红肿、起泡、破皮，再红肿、再起泡、再破皮……

　　树木经历的风霜，可以用一圈圈年轮展现，舞者一路的艰辛，只有让这一层层茧子来说话。八年了啊，这木质的把杆，就这样一天天的，啃噬着这双本该细嫩的手，让它们像是经历了四十年的时光。

　　唐涵之扔了刑具，把男孩抱在怀里。男孩在剧烈的颤抖，却一直没有出声。他感觉胸前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这孩子的泪。

　　“嗯，哭吧。我在。”